乐国,桐陵,王宫。
麒凰佩是九族青年男女结亲之时最为重视的礼饰,不在于如何贵重,而是其中的细致心思,愈精巧愈惹人怜爱和遐想。
乐璟瑞被称为“玉人师”,以赞许他在玉雕方面的出众才能,这个称呼可能略有过誉,得益于他的身份——南乐王的第四子。他此后制作过许多令人一见倾心的麒凰佩,大都是为了兄弟、姐妹、友人的婚礼,其中有真心实意的,也有委屈应付的,然而在他少年时应父亲之命为长兄而做的第一件麒凰佩,则是记忆中最耗心思的。
彼时九族之间的关系在短暂的稳固平和之后重新浮现波澜。月韦部族的乐氏一支担任九族首领,东境的阿诺族姚氏和京山族蒋氏似乎渐生蠢蠢异心,而地处南境远疆、亲疏不定的沂云部族尤其受到乐王的笼络和重视。因此,当新任小族长云忠守主动提出想要将嫡亲妹妹嫁予乐氏,乐王自然衷心应允。自十七年前乐氏在界南立主以来,对待南疆沂云部落的态度始终难以拿捏,既有心联结,又有所芥蒂。其一因为云氏先人史上曾与勍栾部族之间存在一定的亲缘关系,虽然时隔久远,但是本国多数子民自古笃称要与勍栾人世代为仇为敌,其中缘由交杂、难以纠解;其二在于沂云族人保留了许多远祖传袭至今的谙世风俗,其中较多深诡费解,也不乏隐秘怪异,让外族人又敬又怕。沂云族民崇鬼神、善穷武、宜喜怒、难相与,倘若匆匆答应与他们的女儿家结亲,势必会引起诸多贵族长老的争议。乐氏长子璟琦一向以父为尊,对待父命从来未曾有过半分违逆,乐王与长老们权衡利弊之后,这门亲事最终被确定了下来。
璟瑞拿着女方族人送来的玉佩图样端详,只见其上仅有一只半卷半疏的云朵,与平素常见的祥瑞神兽、繁花仙草等图纹极为不同,他自言自语道:“人家姑娘都喜欢将花样弄得越繁复细致越好,这位怎得几笔便画成了,大婚之时戴出来会不会显得我们用心不够?”
五妹璟瑶正在旁边歪着头翻阅一本药草册子,闻言嘻嘻笑道:“四哥莫不是怕宾客们见了,不知是样子画得简单,只道是你的技艺不够呢。”
璟瑞笑道:“那倒不会,只是一对麒凰佩上须得有九十九个刀纹,以含长长久久之意。工匠们通常总要费心设计怎样控制刀法才能在九九之内完成复杂的花样,我倒好,眼看十几刀便可完成了,如何凑齐九九刀纹呢……”
璟瑶近前细看,心思微动,说道:“我倒是有了一个好主意,但要你求我才告诉你。”
璟瑞知是玩笑,与她甜嘴拉扯道:“小妹同我一向最好了,这事父亲交代得紧,你怎能不帮我呢……”
璟瑶便不再为难,提笔在纸上补画纹样,落笔之后眨着眼睛盈盈笑道:“四哥,你看如何?”璟瑞看过,云朵的边缘不似原图一笔即成,而是层层叠叠,云朵之上也增添了许多隐隐的暗纹,似风吹拂过的样子,乍看端庄大气,细看百般精巧,不由得十分满意,于是用尽了好词去称赞她,二人一时嬉笑一团。
二姐璟珍风风火火地跨进屋里,拉起璟瑶就往外走,眉头紧蹙地说道:“父亲忽又感觉身体不适,你过去看看吧!”璟瑞闻言大惊,也要跟去,璟珍霍霍地抬手拦他,安抚道:“其实还是老样子,应该没有大碍,房姑姑那里常年备着丹药,我看再让小妹急用几针便好。你现下无需过去,不如紧快先将昨日父亲交代的物什做完,尽早回禀他才好。”
璟瑞向来自知文武不精、功德无进,常常畏惧难讨父亲的欢喜,于是悻悻地退开,复又想到自己刚刚许下五日之内完成玉佩的期限,赶忙筹备做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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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瑞自昨日起回到王宫,总是觉得浑身忐忑和紧张,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心,随时准备迎候父亲的召唤、大哥的批评、二姐的唠叨,而他惯常生活的经纶堂——惠陵城中供九族氏家儿女修文习武的地方,才是他自由舒展的天地。他已经年满十七岁,尚滞留于经纶堂说起来有些尴尬;长兄璟琦十六岁时已经显露经世才干,被父亲召回委以辅国重任;二姐璟珍自小不让须眉,十七岁时能够练兵五千、使上下信服,其后又毅然辞军回宫,协助大哥将氏族大事打理得万般妥当;三子璟玮为庶母所出,生母位卑且早亡,然而再不受重视他去年也已领命去了北境边城,时日长久必有军功加身;小妹璟瑶幼时体质不佳,早早拜了药师谷的名医为师,不似其他兄弟姐妹,未曾在经纶堂长留。只有他,几日前终于接到父亲的召命,心内欢喜以为自己终有所成,其后失望地得知却是让他回来完成一件别人的结婚礼饰。虽然他平日里最爱干这些杂事,诸如做零琐手工、写闲散文章、与友人们论议八卦,因而得到了许多江湖上相互称奉的歪名,然而此刻……难道他这点糟粕的名声竟也传入父亲耳中了?是福是错,心中未免突突颤颤。
乐国王宫里白墙黛瓦,山石点缀,甬路相接,众多殿舍和堂院散布,几所亭台和高阁穿插;参天大树合围周垂,白日里遍布树荫幢影,加之宫人们豢养了许多禽兽灵宠,甚是热闹;阴天时或落日后生灵都静息了,不免也会显得有些冷落。璟瑞不喜欢走大道,在穿林小路和涉水桥洞间兜兜转转,琢磨着前去珍宝房中挑选一件怎样的玉石底料。他向来喜好这些珍奇事物,对于珍宝房内的陈设充满了向往,幼时曾经偷偷潜入,因而遭到了严厉的责罚,今日得到允准,能够光明正大地进去搜罗,想一想就心情激动。珍宝房里满是堆叠的简书、苍黄的卷轴、荧光的绢画,圆润的兽牙、华丽的兽皮、异形的兽骨,尘封的古剑、斑漆的古鼎、诡秘的丹符,白玉的雕塑、青玉的杯盏、黑玉的礼器……其中还有一只布满暗红色纹络、似玉又似琥珀的石头,形类海螺,吸引着璟瑞观摩了许久,因为他觉得此物极有可能是使臣从沿海邻国带回来的礼品,而他一向认为祁国昌夷人天生具有一种钟灵毓秀的气质,尤其是女子,人人肤白高挑、婀娜温婉,是九族男子们最为心仪的形象。
想到情慕爱恋这一点,璟瑞忽而感到有些黯然,对于这场即将发生的族姻心存许多不满,更多的是心疼大哥。虽然他平日里对大哥不苟言笑、严待弟妹的样子常有抱怨,但是兄弟姐妹中谁也不比谁对大哥的尊敬和关心更少,而且大哥人才世间无双,在他们看来没有哪样才貌双全的女子能够与之相配,更何况是一个外族人。璟瑞生于乐国立国元年,是九族历史上最好的时代,他不曾知晓先辈们与天争、与人斗的艰难苦楚,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使他既看不惯某些族民愚昧浅陋的风俗,更接受不了南疆人原生粗野的习气。他既往对于沂云族人保有负面的刻板印象,此刻认定了大哥因为太过于听从父亲的话才会答应这门唐突的婚事,日常凡事只要一句“为了乐国,为了九族子民”,大哥便再无任何怨言,二十二岁的年纪却似一个严慎循矩的老夫子心态,二姐称之为“大局为重”,小妹则说他“自我舍弃”。或许他们谁都体会不到大哥的心境,心之大,容下了一国子民,自然没有余地留给自我。
据说这场姻亲的源头在于,一年前璟琦奉命前去恭贺沂云百岁巫祝的寿辰,老族长之女云想容对他一见倾心,其后在她年满十八岁时拒绝了各部贵族公子的求亲,并且提出一定要嫁给乐氏大王子。起初这不仅让月韦族人感到意外,也未必得到沂云族民的认同。乐国自立时间尚短,当初推举乐氏是时局之下多因交互的结果,今时的沂云各部未必心甘情愿地完全臣服于乐王。九族人民祖居于界南,数百年来同享一片天地,除这一点之外,各族自有独重的优势,且都不愿与外共享,历史上曾经因为土地、水源、财宝等造成的纷争续续断断,此外还受到东方勍栾人这一强大族群的威胁。其后,各部首领在有心人的牵线之下合力谋划,终于在三月初三庆元节当日覆灭了勍栾王族廖氏,长老们联合商讨,推举在那场战争中付出最多的乐氏为王。乐王自感重任,同时深知本族并非人口最多、或财富最盛、或地势最佳、或兵力最壮,倘以大局计,本国子民的和平共处来之不易,于是始终希望能够在各方势力之间应对求全。而云忠守年少自傲,仗着本族有一支无可匹敌的长巾军,对待八族长辈极少和气,自然也不会高看乐氏,但是他对唯一的妹妹却极为宠顺。
九族之中原本有一个传统,贵族氏家如有女儿,会自她年满十五岁起每年以生辰为由召行一次宴典,席间广泛邀请适龄的才俊公子,此举便是为了给闺门女儿提供机会以寻得门当户对的夫婿。倘若有幸得遇有情人,男方即可于取得双方家族的首肯之后、采定吉时下聘求娶,倘若始终未得良缘,这种宴令通常也不会超过四次,以免女方处境尴尬。但是沂云族人一向极为自闭,不太愿意对外往来,也从来未曾为小女儿办过生辰宴。沂云女子的野性早已名声在外,眼看适嫁年龄将过,好事者偶尔也在私下揣测云氏小女儿究竟将会嫁与何人,回想历代云氏族长都似乎显得亲疏易变、性情难以琢磨,莫非近几年间有意与别国结姻吗?乐王一直有心拉拢沂云部落,当云忠守突然一反常态地主动向乐氏示好,各氏贵族纷纷感到惊讶,随后暗自料定乐王当然会接纳他的请求。至于今后联姻的走向如何,此时过虑尚早,不如暂先备好大礼、等观大戏罢了。
然而璟瑞心中暗想:男女婚嫁只当顺应彼此的心意,如此竟有女儿家一厢情愿地硬要嫁过来,这般不循礼数的事情也只有沂云族人做得出来。话说回来……目前宿水和阿诺两族似乎也正在受到父亲的费心收揽,千万不要也把谁的姐姐妹妹、亲戚女儿强嫁过来,倘若类似的事情落在自己身上,他绝对不会像大哥一样顺从。但据他所知……宿水族长的女儿年仅十二,而阿诺族长仅有一子,算起来应该暂无近忧。他时常心思徜徉,又正是风华年纪,原本幻想中有一个梦中飞仙的窈窕模样,满怀期待着何时能够遇见她现实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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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瑞慎重地挑选了一块浮翠白玉,觉得它和云朵的图样很是相称。他走出珍宝房,迎面遇见父亲的近侍房嫣,忙迎上前去问候行礼。房嫣眉眼温慈,还礼道:“我得知你回来了,很想看一看你,方才听璟瑶说你可能会来这里。”
房嫣是先王后的随嫁侍女,又是王宫里的老辈,更曾立过护主之功,乐王一再交代她对子女们呼名即可,绝不可用王子、王姬的敬称。自王后逝世以后,乐王的起居百事皆由房嫣打理,再也没有人当她仆婢对待,且她本人谦和有礼,从不侍宠,自璟琦、璟珍以下,都尊称她一声“房姑姑”。
房嫣看见璟瑞的手中拿着璞玉,笑道:“你的眼光真好,这玉色与新王子妃很相称呢。”
璟瑞尚对族姻之事心存不平,正无处发泄,见此刻只有房嫣在前,便直言道:“我听闻沂云族人凶蛮粗鄙,怎会懂得赏玉鉴宝,我花费的心思还不晓得人家能否领情呢!”
“别这样说话,”房嫣温和地劝道,“上次几位沂云巫女奉令前来为宫人祈福,你在私下里将她们称作山乡野民,不巧传入大王耳中,他确实极为不悦,我一直想着找个机会劝导你几句,只怕你听不进去。这次的婚事虽有仓促,然而璟琦尚无异议,你对人家再有偏见,也莫要再如此胡言乱语。我倒是听说新王子妃自幼教养有方,是个知书识礼的闺秀女子,现在人还未到便已受你许多妄言,传出去是我们不懂礼数,倘若再因此惹怒了云氏族人,你可就有大罪过了。再看看你自己,总是这般没有规矩,等到将来自己娶妻之时,怎料你又要作什么乱呢。眼下你明知大哥的婚礼在即,却既不贺喜亦未送礼,真不知道你这怨气究竟是冲着外人、还是非得牵连上自己的亲大哥。若非璟琦有意提出将此事交于你做,”她指了指璟瑞手中的玉石,嗔道,“只怕你此刻依然愣不明白自己应当做些什么,落在旁人的眼里耳里,又会说你轻浮散漫了。三日前璟玮贺喜的文书和礼品就已经传进宫里,大王给你们二人同时递去的消息,你却拖拉到现在才回来。”
璟瑞已经领悟到自己言行有失,的确对不住大哥,将手中的玉石暗暗抓紧,决心定要用心做好这第一件麒凰佩,千万不能辜负了大哥自幼教导关爱之意。然而他稚拙嘴硬,又听见房姑姑单夸老三而贬怪自己,稍显不悦,小声嘟哝道:“他一向最喜欢在父亲面前讨喜了。”
房嫣微责道:“你的年纪也不小了,还总说这种幼稚话,兄弟之间有什么仇怨能记一辈子呢。你们两个自小便不和睦,现在年纪大了,你也别总是不服气,璟玮哪一点做得不比你强些?”
璟瑞自知理亏,辩解道:“我……当时人在惠陵,收到书信时见日子写得紧,原也想过尽快赶回来,可是廖兄正受了伤病。”
“别说这些理由,”房嫣正色道,“献陵难道不比惠陵更远吗?朋友受伤,必有大夫在呢,难道还少不得你了?”
璟瑞无话可说,低头服软道:“下次不会了,我以后全都听姑姑的。”
房嫣还不太满意,但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璟瑞见状忙转而为笑,哄赖道:“好了嘛,请姑姑就莫要再数落我了,我正想问您呢,小妹还在父亲那里吗?我有些事情想要找她。”
房嫣无可奈何,只得告诉他道:“方才大王歇下之后她便离开了,我听她说起要回药师谷呢,正好你去道个别吧。”
璟瑞一听小妹要走,慌忙道:“怎么我才回来,她有何事情要这样急着回去?”说着他便匆忙告退,快步走上大路赶去见璟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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璟瑶的住所偏居于王宫的东南角,常年院门半掩,四围青幔,药香浓郁。璟瑞远远看见她正在挽着袖子和宫人们一起打包行囊,近前寻机即问:“你怎得这么快就要走了?”
“是要赶回去呢……方才收到孙师傅传信,令我们尽快回去。”璟瑶忙乱地连话都不迭说,璟瑞见状便先住了口,也掺和进去帮忙。
待收拾停当,二人并排坐在石阶上歇息。璟瑶一边展平卷起的衣袖,一边抱歉地笑了笑,说道:“真是不巧,这次四哥才回来,我却要走了。”
“没关系,改日我找机会去药师谷看你,其实我整日在经纶堂无事忙,早就想出去转一转了。对了,下月大哥的婚礼,你还回来吧?”璟瑞看出小妹的神情有些忧郁,不知何故,小心翼翼地问她。
璟瑶歉疚道:“可能不会,方才收到消息,无山原上突然暴发了一场疫病,师傅召集弟子们前去帮手,估计多半个月才能平息。父亲平日里常用的几味药材也都快用完了,我回去之后再备齐一些,请人送过来。四哥,最近……我几次回来,都觉得父亲的身体越来越糟,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明显的波澜,但是中气日散,如同池水流尽而不可逆回,他自己却总是很乐观……有时候我也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璟瑞道:“听房姑姑讲过父亲当年风雨烈火的故事,或许现在这些伤病对于他来说远远不算什么吧。其实……我最近时常想起,从前父亲脾气很大的时候,我总是畏惧他召见我,只怕他会突然责骂我。还记得我幼时曾经告诉过你么,我最害怕父亲怒气瞪视的眼神,甚至让我吓得全身发抖。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责骂我了,昨日他用那种温弱的、平静的声音对我说话,用蒙上了一层灰雾的眼睛看着我时,让我更加担忧和害怕,感觉好像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我真想他再对我多说几句话,或者再骂我一次,可他最后仍是淡淡地说‘璟瑞先去吧,我还有事情向璟琦交待’,而我,只是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敢说出口就退下了。小妹,你觉得……这些年是我哪里做错了,对吗?”对于璟瑞来说,世间最亲近、最信任的人就是眼前这个妹妹,自幼时起,他便只有面对小妹才可以自在地说出心里所有隐秘的、笨拙的、脆弱的想法。
“哦?”璟瑶的眼角眯起一丝欣慰的笑意,说道,“这话竟然也从四哥口中说出来了,你从前不是一向觉得父亲严肃难近,对他敬而远之吗?”
“没错……但是……”璟瑞强作不服却难掩神伤,垂头沉声倾述道,“最近好像总有坏事发生……先前在经纶堂,堂主及师傅们常与盘熹关起门来说话,却不肯与我讲明其中详情……现在父亲与大哥同样关起门来,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他们人人言下之意皆是……我凡事不懂……与我说也无用。昨日眼见父兄如此烦心操劳,而我却未尽分毫之力,突然之间感觉自己这些年来好像一直为了私己的痛快而游离在外,没有任何价值。其实从前我也时常有心想要做些什么,却总是控制不住贪玩儿的心,现在是否已经太晚了,我担当不起父亲的期望,已经被他放弃了……”
“不是这样的,”璟瑶郑重地说道,“我一直觉得父亲最心疼你、和我。自小你优柔良善,我体弱多病,父亲总是不忍心多给我们负担,才让你留在经纶堂安心修习,让我待在药师谷世外度日。现在父亲的身体愈发不好,可能分不了心神,再也顾不及我们,我们应当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可以尽心帮着大哥和二姐分忧,但是不要强给他们添乱,更不能误解了父亲的苦心呀!”
璟瑞听到如此宽慰,终于呼出连日以来的第一口顺气,叹道:“你说得对,我竟然不曾体会到父亲的用心,反而暗自责怪他,实在是太不应该了!小妹,家里的兄弟姐妹中咱们两个年纪最近,自小便常在一起玩耍,这几年却见面越来越少了,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时间过得太快,再过三五年,我也要娶妻,小妹也会嫁人,是否能够各自如意又未可知……我最近也时常想起,当年二姐初次在军中与众多勇士比箭获胜后的那个下午,我们同去向她讨喜,你诓骗大哥输了棋局醉了酒,在众多宫人面前作了剑舞,还在青石板上睡了一夜。大哥一向稳重,次日得知自己失态于众人,气得脸红得像猴屁股……”他说着便笑得不能自已,却渐渐地笑红了眼圈。
璟瑶完全懂得四哥心中委屈,于是尽力乐观地安慰他道:“没事……其实……我这次回来之后……见过大哥好几次……总觉得他心情尚好……似乎也能看出一丝即将大婚的喜色。大哥的婚事虽然突然,却也未必是坏事,你对沂云族的成见一直太深了。我听说新大嫂被称作沂云第一美人,而且善音善舞,说不定会与大哥情志相投呢。我还听说她自己坚持非大哥不嫁,倒是让我有些佩服她了。”
璟瑞思绪一抖,脱口而出:“我记得你前年腊月也曾跟随大哥前往祁国赴宴,可曾见到过什么特别的人吗?”
“特别之人……四哥指的是什么人?”
“没……没什么……”璟瑞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他知晓一个秘密,当初曾在不经意间触及这个秘密的边角,让他无限惊讶。他不敢凭猜当事人的心思,更不能随便与旁人说。或许目前世上唯有他一人知道这个秘密吧——有一个端庄美丽的昌夷族女子,可能是大哥珍藏许久的心上之人,他既往曾经碰巧偷偷看见大哥与佳人私会的场景,然而大哥现在为何会心甘情愿地答允迎娶别人?他完全不能理解,倘若已有一生一代一双人,又怎么可能再与她人情投意合?方才他在一时之间突然很想将这个秘密告诉璟瑶,但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