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境界。
现代著名散文家陆蠡原名陆考源,字圣泉,陆蠡是他的笔名。蠡字不好认,不易解,这里姑且作简单注释:蠡字作动词时,读三声lǐ,意被虫子蛀的木头;作名词时读lí,意思是用葫芦做的瓢。也有说是用贝壳做的瓢,如成语以蠡测海,喻见识短浅,看不见事物的全貌。估计陆圣泉以蠡为笔名是自谦。陆蠡像圣洁的泉,像沉静的潭,清冽而温暖,深邃而透明。
大智慧者不会在乎自己的短处,才华出众的人不会在意自己的长处。陆蠡身材矮小,形容平庸,不擅言语,却天资过人,有大才。他不但是散文名家,还擅长音乐,弹一曲好钢琴,爱好天文,精通多种外语。我读过他翻译的屠格涅夫的长篇小说《罗亭》,文笔清丽,意境深远,很能传达俄罗斯的高贵气息。
1937年夏天,陆蠡在北平租了一间小小的寓所,寓所的“圆窗外面长着常春藤,当太阳照过它繁密的枝叶,透到我房里来的时候,便有一片绿影。我便是喜欢这片绿影才选定这房间的。”陆蠡每天望着窗口,看常春藤伸开柔软的卷须,借助一根绳索或一茎枯枝向上攀缘;看它舒展开折叠的嫩叶,一点点由鹅黄变嫩绿,渐渐变青,渐渐变老;观赏它纤细的脉络、嫩芽,以母亲抚育孩子的心情,盼望常春藤快点长大,长得茂绿。即使是下雨的时候,陆蠡也默默守在窗前,倾听雨滴敲打绿叶的美妙声音,看藤蔓在风中婆娑摆舞的优美姿态。
“绿色是多宝贵的啊!它是生命,它是希望,它是慰安,它是快乐。”
忽然有一天,一个自私的念头让陆蠡伸出手去,把两枝浆液丰富的枝条牵进了屋内。绿的枝条悬垂在案前,依旧舒放地成长,依旧恣肆地攀缘。陆蠡好像发现了一种“生的欢喜”。然而,这被他幽囚的“绿友”的尖端总朝着窗外的方向,甚至于一枚细叶,一茎卷须都向窗外挣脱着。它的枝条渐渐变得细瘦,叶子也逐渐枯萎了。陆蠡自责,不该心生魔念,“把天空底下的植物移锁到暗黑的室内”。就在这时,卢沟桥事件发生了。临回南方前,陆蠡把常春藤的枝叶放回到窗外,“珍重地开释了这永不屈服于黑暗的囚人”。陆蠡的这篇《囚绿记》,张扬的是生命的高贵与自由,这就像常春藤的主藤;而其丰富的内蕴,就像常春藤四季不同的叶子,读者会在不同的时间与空间解读出属于每个人自己的纹脉与色彩。
在文学的植物园,一枝一叶总关情。说到常春藤,不由得让人想起美国短篇小说之父欧·亨利的小说《最后一片藤叶》:一幅画在墙上的永不凋谢的常春藤叶子,挽救了琼珊的生命,却成了老贝尔曼的人生绝笔。一片写着大爱的叶子,放射出人性的璀璨光芒,让灰暗的世界摇曳一丝光亮。
值得庆幸的是,尽管“永不屈服于黑暗”的陆蠡34岁就被人类的黑暗与丑恶吞没了,但他移出窗外的那枝常春藤和欧·亨利描绘的那最后一片藤叶一样,今天依然蓬勃生长着,为这个世界增添着一抹绿色,为我们保留一份温暖的怀想与希望。
世界上一定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你承认不承认,它都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