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舒婷有一首《致橡树》的诗,像诗中的木棉花,很红,甚至有点微微的紫色,被公认为朦胧诗派的代表作。有趣的是,说是朦胧诗,大家却都读懂了。那个年代,写诗的人,不写诗的人,都喜欢背靠一株树,吟哦或者朗诵几句,可以说,只要有绿色青春生长的地方,都少不了茁壮的橡树和多姿的木棉。这样的状况以后似乎再未发生过。
在我的印象中,那个远去的年代天空透明而湛蓝,让人想象到赤子的眸子;空气清澈纯净,纤尘不染;而风总是翘着脚尖行走,如同天鹅湖畔的舞女。这样的日子最适合诗歌的萌芽,也最适合爱情的生长。《致橡树》是发自心底的深情歌吟,诗人对坚贞爱情的咏叹,对独立人格的向往,对青春理想的追寻,应和了一代人的精神需求。那高举着铜枝铁干的橡树,那绽放着红硕花朵的木棉,摇曳着现代青年卓尔不群的姿态,永恒着在河之洲的忠贞不渝的爱情。和诸多人一样,笔者也是从那个年代开始爱恋诗的,也是在那个时节生发爱情的,因此,至今读《致橡树》仍然怦然心动。其实,诗歌如野菜一般疯长的时节并不令人怀念,值得向往的倒是有不写诗的女人端坐在午后的长椅静心读诗的风景。那是一种美丽,一种高贵,一种极致的和谐。
了解有呼吸的橡树早于读舒婷的诗至少十年。那时候教室取暖靠生铁炉。于是老师领一群学生到深山去采松塔。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橡树。老师是这样传道授业的:大家认识这棵树吗?它叫橡树。我们吃的橡子面,就是橡树的果实磨的。它的叶子光亮油滑,也叫“玻璃叶”,做过年蒸饺子的屉布非常好,有清香味。特殊的语境,暗示了一个特殊时代的生活境况,自然而贴切,生动而鲜活。关于橡树,我曾查阅了几种资料,包括古老的释名工具书《尔雅音图》,包括很现代的网上,都不甚明了。《辞海·生物分册》列“种子植物”不下七百种,唯独不见“橡树”条目。也可能有其他名目,不得而知。真得感谢当年老师的教诲,否则很可能对生活在我们身边的这种普通的植物一无所知,进而也可能影响到对《致橡树》的阅读与理解,以及对一段过往生活细节的记忆缺失。
俄罗斯诗人密尔兹利亚可夫曾写过一首被谱曲并广泛流行的诗——《孤独》,同一国度的风景画大师希什金,把此诗中的一个句子“在平坦的盆地中间”作为画题,成就了他一幅影响甚大的作品。画面是无边无际的、岗峦起伏的草原中间,独立着一株枝叶茂密的橡树。这幅画充满了浓郁的诗情和蓬勃的生命气息,化“孤独”为“独立”,彰显出别样的人生态度和思想感情。不知道舒婷读没读过这幅画,我觉得《致橡树》从意象到形象都是与之契合的。人类共通的交流是艺术和情感,爱是直抵人心、走向世界的绿卡。无独有偶,荷兰画家凡·惠恩四百多年前也曾画过一幅有关橡树题材的油画——《有两棵橡树的风景》。画面是两株历尽沧桑的橡树,遒劲的树干,短发般的枝叶,仿佛牵手百年、比肩而立的老人。有一场雨在天空酝酿,空气质感而湿润,阳光照射在树干和小丘上,让人不禁感叹人生的冷暖。两棵橡树迎风而立,从容而坚定。我一直以为,左侧的那株稍矮些的是雌性,另一株高些的当然是雄性,讲述的是异国的不老的爱情。
如果人能放下架子,把自己作为一株普通的懂得爱的橡树,一棵诗一样纯净的植物,那么世界就是六十亿株绿色生命汇成的“爱琴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