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暑假,是生活给我上的第一节课,即使它没有让我真正心服口服地臣服于这个世界,这个社会,但是依旧让我接触到了以前从不曾接触到的东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我过得太安逸,又过得太不现实,在即将进入新的层面的时候,爸爸的确是这节课最好的老师。
但是年轻气盛,不是几个月的艰苦生活就能磨灭的,这件事情在我的心里却是留下了一个很深的印记,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着我。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直在思考着,翻滚着这些记忆,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几乎将整个天空都要遮盖起来,车子一路上走走停停,看着前面的车流,在一瞬间,我忽然非常反感从小生存的这个城市,反感我所喜欢的灯红酒绿,反感这里每次都带着满面愁容行色匆匆的行人,即使他们和我没有任何的交际,但是他们严重地影响我的情绪,烦躁地闭上眼睛,满口的焦躁:“冯叔,什么时候到啊?”
冯叔是我们家里的司机,在我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我们家待很长时间了,冯叔可以说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算是我的长辈,也是我比较尊重的人。这一次上学,爸爸没打算送我,是他说过的,我上我的大学,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出于担心还是冯叔来送了我。这些在我眼中原来不值一提的东西,都是父母小心翼翼的关爱。
父亲和我一样的倔强,但是他的倔强显然在我这里是很少有坚持的。
冯叔笑笑:“洛冰,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一下,现在车比较堵,恐怕还需要很长时间。”我摸了摸口袋中的车票,蓝色的,是张上面盖着印章的火车票。在我暑假的时候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火车票很便宜,当我知道了赚钱的艰辛之后,我开始学会慢慢地节省。看看冯叔的后背,还有已经慢慢变白的头发,我说:“冯叔,送我去火车站吧。”
冯叔转过头,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怎么了?”
我看看前面的车流:“没事,只是买了车票不坐,扔了就可惜了。”冯叔忽然笑起来:“洛冰,还知道节约了啊!”冯叔边倒车边唠叨着,“坐火车很累的,买的什么票?卧票?”我捏捏手中的纸张,轻声回答:“不是,坐票。”
冯叔叹了一口气:“你离开了家,在外面就要好好的,你现在是大人了,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了。好好干,回来好好地帮帮你爸爸,这几年他很累啊。”听着冯叔的叹气,我想的是现在的大人都是这样爱唠叨自己的孩子,冯叔与我就像是我是他的孩子的关系一样。曾经,我也一度庆幸过,我的人生真的过得没有波澜壮阔,但是却在平淡中演绎出我绚丽的情感。
没有人不承认,喜欢享受的是荣华富贵,我也早早地就知道金钱对于人、对于社会来说意味着什么,就如这个世界上有句话说的一样,“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我不是拜金主义,也不是宣扬骄纵的金钱观,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这对我今后的人生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从小生活在富裕的家庭里,所以不曾体会人世间的艰辛,但是还有一句话说的是,“站得越高,负的责任就越大”,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的,在那时的我看来,金钱就是爸爸给的银行卡,随时都有供我消费的现金,但是我不知道那些钱是爸爸没日没夜地劳作得来的。或许在我深夜打游戏的时候,爸爸正在往肚子里灌着一杯又一杯的咖啡,一遍又一遍地捏着自己的眉头,揉着自己因为疲惫而发红的双眼,这些是我统统不知道的。
我的父亲是个比较严厉的人,在我高三的时候尤其严厉,根本就不准我玩游戏,所以每次我都是等到父母房间的灯灭了以后,才偷偷地玩,但是有时候会被父亲堵个正着,我曾经以为是因为父亲故意的,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父亲是还没有休息的。
带着思绪坐上了火车,没有什么文艺范,火车是一个拥挤的地方,赶到的时候刚好检票,我举着手中的票对着冯叔挥挥手:“走了。”
冯叔在远处冲着我笑,慢慢地转身离开。在那一刻我忽然有种落寞的感觉,当你的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的时候,当你面临的是一个未知的城市的时候,你是满怀着激情和期待还是带着些许的恐惧,我承认这两者我都有。
我期待着自己新的人生,在离开了家乡,离开了故土,离开了父母,走向自由的时候,这明明是我一直期待向往的,不是吗?
突然恐惧涌了上来,在高楼大厦林立的地方,空洞依旧充满着整个城市的时候,我感到莫名的害怕,就像是将自己关到了一个幽静的四面封闭的黑暗空间里,也许这就是城市的可怕,繁华之下隐藏着一副落寞的面具。
坐上了火车,拥挤的车厢是我从来没有感受过的,不仅有坐着的,还有站着的乘客,有风尘仆仆背着大背包的农民工,有和我一样带着行李上学的学生,我身边坐着一位戴着眼镜的男生,细瘦的身材,手中一直摆弄着手机,我转身打算休息一下的时候男生忽然转过头来说:“嗨,你也是学生吗?”我皱着眉点了点头,男生好像很兴奋,扯掉耳机问我,“你是哪个学校的?”
“RU大学。”
男生更来精神了:“我也是这个学校的,你也是大一新生吧?学什么专业的?”
“汉语言文学。”
“我也是汉语言文学的。”男生伸出手,“你好,汉语言文学专业三班魏海。”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很自然地打了一个招呼:“你好,三班洛冰。”
“洛冰兄弟,咱们还是一个班的,有缘啊。”
我对来自同龄男性的昵称有些不习惯,尴尬地重复了一句:“洛冰。”
男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嘿嘿,那我就叫你冰哥吧。”
魏海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同校、同专业、同班的同学,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凑巧,缘分有时候,就是喜欢这样开玩笑。
魏海是山东济南人。济南,素来有“泉城”之称,我问魏海:“你是山东人,为什么跑这么远来读书?”
魏海看看我:“自由啊。在家没有什么自由,还不如出来好好地玩一玩,离家远了就自由了。”当时魏海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脸上是洋溢着笑容的。
那时的我们寻找着所谓的青春的自由,想努力地挣开世间凡尘的枷锁,为了自己的坚持,自己的信仰,不顾一切。
我们可以将自己以前所有的错误归结于年少轻狂,却又在回忆着、寻找着这段义无反顾的人生影片。
“你就不想家吗?”我问了魏海,也等于问了自己,但是魏海给我的答案,和我自己给自己的答案是完全不一样的:“不想,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恋家的人。”
我原本以为他会和我一样,我以为他会说出他想家,有和我一样的感受,那样我也能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不显得我拘谨,不显得我懦弱,不显得我是个那样恋家的人。
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局限于一片小天地,但是这片小天地依旧是包含了天、地、人的感情,这才是我的小世界。我承认我当时的虚伪,厌恶自己当初的大男子主义,即使再思念也会梗着脖子,不回家看一眼。
家于我是一种牵挂,又或者说,对于那时的我是一种羁绊。
“你怎么上这个学啊?这学校不是什么好学校!”我看看身边的男生,一副斯文的样子,学习应该是不差的,或许这也是我的个人观点。魏海苦笑一声:“考砸了呗,这次高考没发挥好,考了个烂成绩,来这儿了,其实这学校不算差,得看你用什么心态了,跟清华北大是比不上,但是一般的二流学校跟这个还是没法比的。”
我笑着点点头,不再说话,魏海也安静下来,看着窗外,车厢里依旧弥漫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味道,列车已经到了郊区,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几处小房子,那些影绰的山体,也随着列车的移动慢慢地消失在视线中。
车里面虽是天南海北的人,但是依旧能坐在一起胡侃,这些人将成为我生命中的过客,只是匆匆一瞥,到了目的地,大家又会各奔东西,不知道到时相见的话,是否还能记得彼此。
这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经历过的,从小的生活就是坐在家的车里,有家里的司机送我到学校,跟我的同龄人我接触得甚少,从来没有挤过公交车,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待在这样拥挤甚至说是杂乱的空间里。
但是却让我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莫名喜欢这种拥挤。
我的狂妄不羁来自我优越的生活条件,我从来不用为生活来回奔波,但是现在我已经明白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也将会做得更好,这就是男人和男孩的区别。
所有的东西都是慢慢地在生活中磨炼而成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自己经历的过程中得到的。
当魏海将我喊醒的时候,已经到我们上大学的城市了,依旧是繁华,和我想象的没有什么两样,车水马龙,没有谁会为谁驻足停留。
“走吧。”魏海碰碰我的肩膀,我艰难地将自己的行李箱从车上拿下来,三个大箱子,魏海转头看看我:“你怎么拿那么多的东西?我来帮你拿一个。”
伸手将手中的行李箱推过去一个:“谢了。”
学校里有专门来接我们这些新生的车辆,上了车后,就跟着去了学校,在那一刻我忽然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被安排好了。
当时心里对于新学校没有一点的向往和激动,反而有点厌恶。
学校当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烂,进了校门景色还是不错的,绿树成荫,清浅池塘,几尾锦鲤,石桥,青石小道,花草绕行,也有亭廊,大楼依旧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矗立着。
“跟我来吧。”带我们的都是上一届的学长,在登记之后,就走向宿舍,这里的住宿条件还是不错的四人间,上床下桌,很方便,有独立的卫生间,宿舍也很干净,但是由于很长时间没有人住,空气中有些怪味儿。
魏海走过去把窗户打开:“这里还真不错。”我撇撇嘴:“一般吧。”我收拾着手中的行李,将领来的军训服放到一边,将被褥拿到阳台上扑打一下,灰尘忽然就冲着脸扑来了,魏海一边咳嗽,一边抱怨:“这被子还真脏。”我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着。
“笃笃——”
有人进来了,拉着行李箱,穿着平凡,小平头,很一般的容貌,背上背着一个很大的包,手上拎着学校发的一些东西,风尘仆仆的样子,看到我们很憨厚地笑了一下,跟我们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吴伟。”
魏海很热情地走过去,接过吴伟手中的行李,在进门的时候,背上的东西被门框拦了一下,吴伟的脸上忽然有尴尬闪过。
我走过去,帮他把背上的东西放下来:“你这是逃难来了吗?”吴伟笑笑:“我妈在家担心我,家里的好东西都想着给我带来,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让我背来,还带来了很多我们家乡的特产。”
吴伟要解开手中的包袱,魏海赶紧拦住:“哎哎,还是先将这些东西收拾好吧,这里太乱了,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咱们先各自收拾各自的。”
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自己一度有崩溃的感受,从来没自己收拾过东西,在开学的新的一天,我经历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也发生了很多的人生第一次,都奉献给了这个校园,或许直到现在我所经历的东西,依旧不是全部。
我爬到床上,打扫上面的灰尘,魏海忽然来了一句:“洛冰,你是不是个富二代啊?”我收拾东西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什么啊?”魏海调笑着:“看出来的,什么都不会。”我笑笑:“我怎么就什么都不会了?”
吴伟也在一旁笑:“看着你那么白净的样子,也不像是干过什么活的人。”
吴伟的情绪,瞬间变得低落:“我从小就是在地里长大的,我们那边的田地很多,每次到了夏天,每个人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流浃背地在地里忙活着,身上沾满了草屑和尘土。”我和魏海都很惊讶,想想自己夏天的时候躲在空调房里玩游戏,却不知那时候有人为了生计在顶着烈日辛勤地劳作。
“不过,当风吹过麦浪,那时候的美,也是很让人满足的。”吴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笑着的。
我没有过吴伟的这种感受,没有吃过他吃的苦,也没有感受过他收获到的快乐。
我们看向魏海,魏海扔掉自己手中的被子,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就是跟着自己的爷爷奶奶长大的,很少跟我爸妈见面,就是这样。”
人都说,到了大学,舍友之间的关系是最好的。我现在开始相信,我认为我的这几个舍友都很好,都是我的兄弟,在我们大家嘻嘻哈哈地谈论着各自来这里上大学的原因时,大多都是一样,我们都是为了自由,只有吴伟是为了挣脱他的命运,逃离那个束缚他的大山。
我的心情也开始慢慢地变好,寝室的门忽然被踹开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郭驰时他给我的印象——小痞子——比我还要痞。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什么破地方!”摘下脸上的墨镜,戏谑地看着我们,“还有你们这几个傻子,都乡下来的吧?”
随手将背上的背包甩到吴伟的床上:“这地方是我的,你上一边去!”我看见这个人心里刚被压下去的怒火就被挑起来了,从床上蹦下来:“你让谁滚一边去?你算个什么东西!看看你穿的那是什么破玩意儿!”
郭驰咧嘴一笑站起来,满脸的戾气:“你有种再说一句!”我直接就一个拳头挥过去:“我不光说,我还打了,怎么着!”吴伟赶紧过来拉,魏海也跑过来,郭驰扑上来和我打成一团,郭驰本就瘦小,压根就不是我的对手,被我压在身子底下,还在骂:“有本事你让我起来,咱们再打!”
我阴森地笑着,魏海也走过来跟着拳打脚踢,这个时候的我们都是那样的骄傲,谁会服谁?郭驰这样的,纯粹就是来找打的。
“哥,我错了,嗷,我错了,别打了。”听到郭驰服软的话,我们才停下。恰好这时候查宿的学长也赶来:“怎么了?”看到郭驰脸上鼻青脸肿,差不多也知道了原因,只是还没开口,郭驰就说:“你们怎么回事?让你们进来了吗?不知道敲门啊?”这时候的郭驰看起来其实并不是那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