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本来阴沉的天气忽然又出了太阳,彩霞满天,把般岳的书房照得很亮堂。
他这平房就三间,当中是堂屋,西面为书房,东面为卧房。
他正在书房阅览公文,听见院子口的门卫大声在通报:“太子驾到——”
他赶紧起身恭迎。
“般岳,是否愿与本宫去看个热闹?”太子和颜悦色地问道。
看热闹?般岳看着太子皮笑肉不笑的眼睛,心里隐隐不安。
太子正在找自己的毛病,没理由突然对自己这么客气吧?
且看看到底是什么热闹。
他硬着头皮跟着太子走出院门。
“报——”只见熊觇得意洋洋而来,马背上横驮着一个人。
金宁则双手被绳子绑着,跟在马后狂跑。
他实在跟不上马的速度,摔倒在地,被马拖着在泥地上颠簸。
太子看了般岳一眼,脸上现出胜券在握之色。
般岳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在缩紧——
糟糕,那个女子居然被太子找到了!
此女既然撞在了太子手中,那自己只能如实交代了。
“嗵!”
那女子被扔在地上。
经这么一摔,她苏醒过来,开始在披风里蠕动。
般岳闷不做声地看着她。
这女子,真是个大麻烦!
自己得跟着她一起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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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海里追逐怪兽的少女睁开眼睛。
海涛,还有某种动物擤鼻子的摩擦音,一阵阵地冲击着她的耳膜。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的肺叶像花儿一样张开来。
她的血液开始奔流,头脑也清醒了。
这是哪儿?
她抬头,透过发丝,眼睛首先撞上阳光。
好刺眼!
她赶紧又闭上。
适应了一会儿,她再次睁开眼,撩开头发,看清了眼前一大堆的靴子。
哇呜,人类做的东西竟然如此有创意,既保护着娇嫩的脚,又很美观。
“说,你是谁!”熊觇此时最威风,俨然自己是主审官,厉声问她。
她认为这凶狠的问话跟自己无关,因为从来就没有人这么凶狠地对自己说过话。
她继续移动着视线,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些靴子。
在自己的世界,从来就没有靴子袜子这种东西。
细想如果在坚硬的地面直立行走,没有这种东西保护,娇嫩的脚扳岂不会被石子扎破?
真是好玩。
她的视线继续移动着,其中有一双靴子让她看着感觉特别熟悉。
只见它有三层牛皮厚底,皮面为赭褐色,接口处用桐油麻绳缝制,鞋底钉着足钉。
当时自己被浪花卷向岸边,伸手握住的就是这只靴子吧?
她仔细打量着靴子,心里想,足钉架空着鞋底与地面,能避免鞋底直接受到磨损,还能防雨防泥,真是不错的思路。
这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啊,若不是因为它,或许自己又被海水卷了回去——
想到此,她的脑子忽然有些刺痛,里面闪过一些乱码。
总觉得当时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可又具体想不起来。
当时自己一个劲儿地只想上岸,之后,就因为脱离了水,一时难以适应空气而昏迷。
不过现在,自己的肺叶彻底张开,呼吸觉得舒畅多了。
她顺着这双靴子往上看。
夕阳刺眼的逆光下,昂立着一具高大的身影,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她再看看别的靴子,又有一双脱颖而出。
这双靴子四周都是清一色的麻布靴或者皮靴,只有它拥有光亮的缎面。
缎面上绣着金丝向阳花,花间舞着凤尾蜂鸟图——
此人是善姓皇族?
自己在贝壳书中见过这种图腾,善姓皇族的图腾。
书中记载善姓皇族非常讲究身份地位,等级区分相当严格。
除了皇族,无人敢穿戴绣有凤尾蜂鸟图案的服饰,否则是杀头之罪。
看来靴子的主人一定是皇族。
“你到底是何人!”又是严厉的一声传来。
她的脑子开始转过弯来。
不是在问我吧?因为就自己与他们不同类。
这声音很不友好,为什么?
据说善姓皇族所统治的浦国,是男人的天下,女人只不过是他们的附庸品。
难道是因为自己是个女人,所以他们才这么凶巴巴地对待?
那在这个陆上的世界做女人该多难受?
熊觇见地上的女子不肯交代,转而用剑逼问金宁:“海防营三令五申,营中不得带入女眷,你为何违反?!
“小人......小人......哎呦!”金宁支支吾吾,自己能交代吗?!
熊觇得意又凶狠地瞪着他,心知肚明他哪敢做这种事,一定是般岳所指使。
但是自己不敢审问般岳,只能拿他开刀。
般岳不再缄默,站出来承认:“金宁是本将军的侍从,他若做什么事,自然是本将军的意思。”
熊觇收起剑,虽然自己有太子撑腰,也不敢过分得罪般岳,嬉皮笑脸地解释道:“将军,这可是您自己颁布的军令,下官也是按照军令行事,以整肃营中不良之风。”
“本将军犯错,自己会承担。”般岳用剑砍断捆绑金宁的绳索,扶他起来。
金宁一脸痛苦,很后悔自己做事这么不小心,连个人都藏不好,接下来不知道会给将军惹出多大的祸。
熊觇不敢阻拦般岳放掉金宁,用眼神求助于太子。
太子别过脸去,当作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自己暂时不想与般岳翻脸,只想借刀杀人。
不到关键时刻,自己不愿轻易插手。
那位少女听了他们的对话,立刻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被这么凶巴巴地对待了。
原来是自己来了不该来的地方!
她支撑着站起来,披风从身上滑落。
围着她的人群传开倒吸气的喉音——
大约是谁也没有见过她这么长头发的缘故吧?
她的发梢,长的,已经舔到她赤着的脚。
瀑布般的长发,柔软而光亮,比披风还适合她,裹出她凹凸有致的魔鬼身材。
发丝中隐现她的装束,珍珠白的连衣裙,说不清是什么面料做的,薄而不透,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淡蓝色的荧光。
连衣裙的款式与浦国的女子所穿完全不同:
只见上衣紧致贴身,饱满性感;
下裳宽大,布料看似轻盈却又很有垂感;
腰间并无腰带而自然地勒出她细巧的腰肢。
这在那些男人的见识里,十分辣眼睛,就像看着只穿着一层内衣的女子一般。
太子的视线上下扫着她的身材,最后停在她白皙的脸上,立即呆住了——
那皮肤,细腻水润得能够掐出水来。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比天上的月亮还明亮。
绝对是稀世美女,惊为天人!
他盯着少女,问的却是般岳:“般将军,此女你作何解释?”
“让她自己说吧。”般岳冷冷地看着眼前的闯祸精。
“说!你是谁?”熊觇站出来气势汹汹地问。
少女没有回答,打量面前两位年轻公子。
他俩一位被称作般将军,另一位从靴子上的图腾来判断应该是皇子。
这两位年龄相当,都是弱冠之年,都长得帅气十足。
般将军身材偏魁梧,气质偏冷峻霸道;皇子偏瘦弱,气质偏和善文气。
自己是不是很幸运?一上岸就遇上人类中算得上一等一的美少年?
她本能的倾向于喜欢文气和善的太子,把视线聚焦到他的脸上。
只见他的目光游离不定,对着自己的身体扫上扫下,甚至长时间地停在脖子以下,就像在掂量一个猎物的份量似的。
这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对他的好感大大地降低,又把视线挪到般将军身上。
只见他狠狠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目光如同在审视罪大恶极的犯人似的,冷得让自己有点害怕。
她赶紧躲开他的视线。
他俩干嘛对自己这么不友好?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稀罕,走为上策!
熊觇等得不耐烦了,忽然拔剑对着她的鼻子,凶巴巴地逼道:“快说,否则刀剑无情!”
恐怖像海风一样袭上少女的心头。
自己早听说,人类貌似文明,其实十分残忍,不要说对自己的同类,对异类更是斩尽杀绝。
那绝对不能跟他们硬顶,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她立即跪下来,抱住那双曾经被自己当作救命稻草的靴子,哀求道:“你就当小女从来没有来过这里,让我重新回到海里去吧!”
全场的人一片唏嘘,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看向般岳。
将军与此女有瓜葛?
为何此女要为他而轻生?
般岳感觉自己快要被众人的目光烤化,手心冒汗。
这个女人是个疯女人吧?
“勿要胡言乱语!”他生气地说道。
“将军勿拦我!”少女说完,毅然站起来,听了听海浪的声音,转身朝大海的方向跑去。
赶紧逃啊,否则自己真有性命之忧!
般岳一头雾水,看着她的背影。
她是谁?
怎么来到这里的?
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她能出现在海防营军事重地,那么别人也可以做到这一点。
也就是说自己这个海防根本就谈不上固若金汤!
那她是如何发现自己海防的薄弱之处然后闯入的?
必须查清楚才能让她走,否则隐患无穷。
他喊道:“留步!”
太子也异口同声喊出了同样的话,手伸向她逃离的方向,似乎想抓住她。
般岳看一眼太子,心想,糟糕,自己顾此失彼,一时间忘记了留下她可能会更麻烦。
太子威严地喝道:“大胆民妇,此地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之地吗?!”
少女停下脚步,这些人太不讲道理了吧?!
我来了你们不乐意,我走也不行吗?
她生气地转过身,瞪着这堆蛮横的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