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岳让人拿出海底酒窖珍藏多年的美酒,送至太子下榻之营房,又安排人准备午膳,同时通知各处官员前来参拜。
这种应付上级检查的功夫,他也是这一年多跟底下那些郡守、县令学的。
以前他很瞧不起这种技巧,真轮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就用上了——
怎么说呢,能把上级高高兴兴地伺候好,殷勤恭顺买个相安无事,何乐不为?
太子自然不是省油的灯,般岳在忙着接待他的同时,他也马不停蹄,安排身边人四处视察。
熊觇主动献殷勤:“下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定仔细替您盯牢般将军。”
“甚好。”太子求之不得,露出欣赏的笑容,对他摆摆手。
熊觇踌躇满志地离去,心想人无完人,这次不信找不出般岳的毛病来!
军营的掌厨如临大敌,先小心翼翼地向太子的随从打听殿下爱吃什么,得知殿下不吃牛羊肉、鸡鸭肉,他赶紧张罗人去买活猪。
这可是个难题,因为周边郡县突发猪瘟,猪一窝窝地死掉,附近市场根本没活猪可买。
他只得请主管后勤的司马帮忙,调用了几位骑兵去找活猪。
等骑兵们火急火燎抬着活猪回来,一个个抢着向他倾诉:“不得了了……简直,简直是抢钱,这猪价翻了二十倍!”
掌厨叹口气:“我们老百姓是吃不起的,只有太子殿下才吃得起。”
“我听人说,有些猪刚死掉,照样被抢购一空。”
掌厨唏嘘:“现在你们能理解我的难处了吧?不是我不给你们做猪肉,是怕吃出毛病来。”
“明白,现在明白了。”骑兵们点头。
各厨师开始分工合作:烧开水,磨菜刀,杀猪宰鱼,忙得热火朝天。
太子这边一直没有歇着,不停地听着属下们的汇报。
听下来的结果让他十分失望——
般岳纪律严明,对自己的要求更严苛,与士兵同甘共苦,根本就找不到他什么大毛病。
不过还是被太子发现一个可以做文章的问题——
很多士兵对伙食非常不满,说是三月不知肉味。
“般岳这么抠门?”太子问属下。
“不是,周边暴发瘟病,猪大量死亡,般岳下令瘟病盛行期间不再采购猪肉。”
“他想中饱私囊?”太子忽然想到了一则罪名。
属下的脑洞没这么大,没法将中饱私囊与不购买猪肉联系在一起,茫然地听着。
太子的贴身寺人赭公公了解太子的心思,附和道:“对,明明四处都有活猪可买,般将军却趁机克扣将士的伙食,省出的钱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太子很满意赭公公的机灵,吩咐:“让各官员过来陪本宫用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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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太子喝着美酒,笑容满面,气氛十分轻松。
掌厨亲自捧着香喷喷的红烧肉上场。
这是平时最受将士们喜爱的菜,可惜掌厨自己也好久没闻到了这么香的味道了,口水都差点掉出来。
他很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太子那金贵的嘴不一定愿意吃这种油腻的菜,所以这道菜只是压桌子用的。
他真正为太子准备的,是接下来的“盆底捞”。
盆底捞其实就是火锅,盛夏吃有盛夏吃的好处,趁着大汗淋漓,汤里清热去火的配料流遍全身,吃后会感觉身体非常清爽。
汤底用筒骨加山珍小火熬制,主菜是梅花肉做的薄片。
他亲自下刀,刀工了得,每片大小厚度一致,薄如蝉翼,瘦中带肥,看着就口馋。
其他的涮锅料有各种海鲜与蔬菜,红绿搭配。
仅这一道菜所用的银两,就足够整个海防营的将士吃一整个月的,所以他是如履薄冰,谨慎又谨慎,生怕做得不好浪费了大好的材料。
太子才尝一口,忽然大怒,将这盆菜和红烧肉掀翻在地。
“哐啷——”
掌厨只觉得心都碎了,血压上升,人站不住,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嘴里不停地胡言乱语:“一个月呀,整整一个月!”
陪吃的官员都吓得站起来,面如土色。
般岳以为菜的味道有问题,蹲下来捡了一块放嘴里尝——
毫无问题呀!
看来,这位殿下是想借菜发挥。
“般岳,你像话吗?!”太子果然开始挑茬,“海防营的将士三个月没见过肉沫,你却左一道右一道全是猪肉来招待本宫,你是想让本宫愧对这些为国卖命的将士吗?!”
般岳看向后勤司马,司马会意,连忙回答:“殿下息怒。我们的确有三个月没吃猪肉,原因是周边爆发瘟病,死猪参杂于市面,出于饮食安全考虑,般将军命下官终止采购猪肉,而改用鸡鸭鱼肉替代,伙食并不差。”
“你为他们考虑,不再吃猪肉,但为何敢给本宫做猪肉?”太子虎着脸问。
“此乃现杀活猪,殿下可放心吃。”司马赶紧解释。
太子不依不饶:“这么说来,你们原本还是可以买到健康的猪并吃到肉的?”
“的确能买到,只是价格高出平时若干倍,实在不合算。”
“难道你们海防营缺银两?”
“并不缺,只是,将军的原则是尽量节约不浪费。”
“好一个节约!”太子冷嘲热讽地说道,“般岳,我看你是把节约出来的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了吧?”
有郡守清楚般岳的为人,知道他胸怀大志,十分清廉,从不收受贿赂,又怎么会为了这么一点伙食费去做手脚?
他正想替般岳辩解,被他旁边的同僚扯住袖子,示意他不要多管闲事。
明眼人看得出来,太子是在故意找般岳的茬。
早听说太子十分任性,对于异己分子的打击报复十分无情,今天总算见识到了。
这也说明,般岳与太子的关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么好。
太子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般岳就是一言不发,也不道歉,越发不高兴,当即训责他:“现在你这海防营搞得乌烟瘴气,将士因为吃不到肉而怨气冲天,体质严重下降,下海训练的过程中死了不少兵。真是草菅人命,本宫有责任进行整顿!”
“悉听尊便。”没想到般岳终于开口,却说了这么一句梗死人的话。
太子看他仍旧不上道,恼火地宣布:“任何有举报军营不良风气者,重赏!”
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告密者。
自己不信揪不出般岳的大毛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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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岳回到自己的营房,步履有些沉重。
自己明白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发威,他是想逼迫自己对他俯首称臣。
可是,自己绝对不会参与他的阵营。
“唉——”
般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自己以为远离京城,可以远离太子的争权夺利,结果还是逃不掉。
“咕——果果果......”一只母鸡在院子一角的鸡笼里哼起歌来。
它应该是在报喜下蛋了。
这是金宁给自己弄的小福利,想每天给自己补充两个新鲜的鸡蛋。
怎么现在感觉这只鸡都比太子有人情味?
他收回有些烦恼的目光,迈进院子北面的平房。
金宁正焦急地等在堂屋,见到他,立即小声禀报,说那女人已经藏好,无人能发现。
“天黑之后,将她送走。”他吩咐。
“明白,将军。此女情况堪忧,一直昏迷不醒。她的体温凉如冰。小人担心,此女也许活不过今晚了。”
“既然如此,让她自生自灭,等她咽气,悄悄埋了。”
金宁遵命,等到天色暗下来,悄悄出门,想看那女子是否还活着,顺便带了一点吃的,包括两个熟鸡蛋。
万一那女子活过来,就给她补充点营养,等天黑之后送她出军营。
他哪里知道,熊觇已派人盯梢,自己的一举一动很快暴露。
熊觇立即向太子密告,说看见将军的贴身侍从金宁藏了一个女人。
“抓了!”太子喜形于色,自己正愁没找到般岳的大把柄,结果机会就自己送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