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国,仙都,皇城楼上。
太子拓阳陌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巡视八方。
南方的斫龙山,西方的龙隐山,北方的龙阳山,东方的炎龙山,东南方向的大沧江,东北方向的孤帆河,西北方向的水梭河,西南方向的怨龙沟。
仙国的八条龙脉尽收眼底。
仙都就像是八颗龙首拼凑成的荷花,绽放在仙国的中心位置。
数万年前,八条龙脉,就是八条真龙。仙国境内还有上百条的附属龙脉、隐脉穿梭其间,拓阳氏的老祖以时人无法想象之神通在这片葬龙之地开疆拓土。
大道斫龙,蝼蚁翻身。
现如今,只不过是稍微长大了些的蝼蚁,居然就忘了自己本身便是蝼蚁,真是可笑。
在他的身后,走来一个白色儒衫男子。
栖凰城裴王质子,蒋元思。
仙国异姓诸侯王嫡长子质于仙都,是万年的规矩。对于拓阳闵来说,这位背井离乡的质子却是仅有的能够说出几句真心话的朋友。
蒋元思有着一副数一数二的英俊皮囊,眼如鹰隼,鼻若高山,师承大儒陈曦,闲来时写了一本《观礼集校注》,流传于士林。
蒋元思与陈曦都是“尊儒”和“开国”二政的策划者之一,拓阳陌知道,他还有另一个不能公开的身份——术算家,师父是一位术算老祖,具体名讳,自然不能为外人道。
关于此事,陈曦也有所耳闻,圣人师百家,并无不妥之处。
今日蒋元思此来,是要告别。拓阳陌心知肚明。
仙都皇城的术算房内早就呈上了一份推演结果,蒋元思的父亲,坐镇栖凰城的裴王,即将魂归天地。
拓阳陌笑言:“除了仙国的江山,哪怕是我宫里的妃子,元司君都可带走。”
蒋元思默然垂头,拿出一管长笛,笛声悠扬哀婉,此时一别,后会无期。
昨夜,他那位真正的传道恩师,与他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仙国国祚还剩六千年,此时不举兵,更待何时?”
蒋元思不解,还剩六年前的国祚,为何要早此时举兵,岂不是必败无疑?
过于国祚国运一事,哪有术算家敢随便测算,折损阳寿不说,国祚一事牵扯太多,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也会得出差之千里的结论。
除非有仙皇下令,术算房的术算家才敢动手,皆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反复揣摩思忖,精算月余,才得出一个结论。
老仙皇听后,才放心的将国政交与太子,去寻求与天人同道。至于那些参与过测算推演的术算家,不需要老仙皇出手,仙国国祚测算带来的大道因果,便已经让他们身死道消。
当时的结果也是六千,只不过多了一个后缀的单位,万。
蒋元思虚踏一步,如同一只南归的仙鹤,在仙都的上空划过一道长虹,仿佛将天地间的联系在一线之处割裂开来。
拓阳陌拍打着大腿叹道:“你还是想要这片江山啊!”
虚空之中,一个中年男子摇着羽扇缓缓走出,说道:“妇人之仁,非帝王之道。”
拓阳陌回头,大日当空,黑褐色的瞳孔之中又出现一道金色的竖瞳,显得格外妖异。
中年男子兼具儒、兵、道、纵横家之所长,学贯百家,名曰诸葛敬候,仙国人称智圣。
仙都繁华的街道上,一位青衣莲花冠道人,单腿撑坐在地上,铺了一块白布,摆放了一百零八根道签,并没有上中下之说,正面光滑无字,背面写着谶语。
这年头,算命赚不到,卖签还可以。
道人五官端正,却时常喜欢眯起一双眼睛,看到那腰细臀圆的小妇人,目光便如同被牵扯般久久挪移不开。
天空之中白虹掠过,道人拿起一根草签,只见那上面写道:
“千里迢迢入云中,来亦无影去无踪,金鳞岂是池中物,埋在龙沟做卧龙。”
道人以手掐诀,便觉得匪夷所思,再翻一签,却写道:
“横竖苍茫一线天,帝王将相在指间,星落冥河无边界,王八不死万万年。”
道人勃然大怒,单手在草签之上拂过,一百零八根草签顿时化作齑粉,飞散入空中。
此时,李同正坐在白玉屏扇前方,再看南槐城百态也无甚意思,闷闷不乐之时,却看到屏扇上无端出现一个道人的身影,正在向他招手,同时还出现一行小字。
“无根无影一浮萍,无端无法无众生,屋漏偏风连夜雨,踏上孤帆当慢行。”
道人身影逐渐缩小,如同芥子一般,屏扇上展现的却是仙都的全貌,八龙聚首,云在腰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仙境。
李同正在出神之际,屏扇上却变成殷红一片,几个看不真切的画面一闪而过,隐约看到三具黑衣尸体,眼角下方有一块红印。
画面正常之时,却看到城门外熙熙攘攘,大地上不曾有一丝打斗的痕迹,连血迹都无。
木端倒吸一口凉气,好麻利的手脚。
刚才,木端已经与李同解释过魂魄离体一事大致的影响。
在她的师门,就有师父替自己的弟子温养魂魄一说,是一种修仙大道上的偏门捷径,类似于演义小说当中的“传授毕身功力”,根本道理就是师父暂停自身的修行,将修行炼化的灵气贮存在弟子的魂魄当中,在以后的某一个时间点魂魄归体。
举例来说,弟子一魂一魄交与师父温养,若干年后,弟子已经修行到了聚门境,魂魄归体之后灵气暴涨,有可能直接跻身阔渊境。
但是如此行事只能一次,否则会对弟子本身的大道带来难以想象的影响,甚至会影响到道心。
也有敌对山门会在对手的天资出众的弟子下山时,暗中拘押魂魄,要么直接打散,魂魄不全之人的大道上限就会明显降低,更为阴狠之人在其魂魄上种下一粒灰尘,又悄悄让魂魄归体,起初不会受到影响,几百年后,随着受害之人境界攀升到一定高度,细小灰尘便会转化为难以炼化的心魔,宗门几百年的培养毁于一旦。
李同不奢望那位老者能够帮他温养魂魄,只要别暗中下手就好。
木端安慰到:“作为一脉圣人,应该不会做如此下作之事。”
李同撤去白玉屏扇,从怀中掏出那本《拳谱》,得此物后,今日才第一次翻开。
木端有一些话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武夫大道只有四境,底境暂且不谈,金身境武夫需要结一颗金胆,成就金身法相,七魄少了一魄,胆气便会比正常人稍微低一些,金胆的品轶随之受到影响,金身便会有瑕疵,也就是武夫的致命弱点。而且金胆一旦形成,不可逆转。
至于一魂的影响,无非就是终身无望入魂境,对于绝大多数武夫而言,金身境已经是至高境界,武夫入魂境比修士成桥要艰难万倍,故而入魂武夫,哪怕只是初境,也可以吊打剑修之外任何的成桥境地仙修士。
李同翻到一页,眼前一亮,是名叫“奔雷”的一个拳架。
此拳不在于重伤对手,而是一种瞬间近身,修士体魄较于纯粹武夫,差之远已,基本上近身必杀,哪怕是天海境的大修士被底境巅峰的武夫近身,不死也要掉一层皮,这自然是在没有任何法宝护身的情况下。
拳谱之上那句境界之差唯快破之,取剑仙之狗头如探囊取物并非是妄言。
李同自知,自己与那位老者之间的境界差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弥补的,唯有快上加快,才有可能在对战之时占得片刻先机,抢回魂魄!
木端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依旧没有说破,境界之差不能一朝一夕弥补,体魄打熬更是水磨工夫,急都急不来。
其实光阴长河的冲刷最裨益于武夫体魄的打熬,也最危险,应为武夫不修穴窍灵气,也就无法与光阴长河大道相抵。
但是可惜,也不知道这个傻小子到底是什么怪胎,居然不会受到光阴长河冲刷的影响。
哪怕木端看似行动无碍,实则体内的每一丝灵气都要分出一部分抵消光阴冲刷的影响,而且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早已经成型的玉莹、伐骨、洗濯三境似乎正在挣扎着向一个更圆满的程度进化。
对于修士而言,练炉三境不算太过重要,故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瑕疵,只要是能够凝结出丹炉紫气东升的气象,便不会对将来的大道成就造成影响。
自然,丹炉越圆满无暇越好,但若是苛求练炉三境圆满,不及早开门纳气,自身便会随着岁月腐朽,得不偿失。
木端认为,李同应该尽早离开此地,可以去仙都寻那道士,原因有三:
其一、南槐王府鱼龙混杂,南槐城暗流涌动,从许多细微处可以发现并不想表面上那么歌舞升平,南槐王此人绵里藏针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事情才会对李同如此客气,等将来他咂摸出问题所在,不会对李同手下留情。
其二、武夫与修士不同,修炼宜动不宜静,除了要在丹田之处凝成一股纯粹真气外,还有那武夫气概一说,如高山般险峻,如大河般宽广,蜗居一室之内并不适合武夫修行。
其三、便是那道士本人,太不寻常。李同并非是真正的光阴碎片中人,应该与此间大道无任何因果关系,照理来说,除了曾经大过交道的商圣与南槐王府几人外,跟外界不会有丝毫的牵扯,何况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仙都。一位能够无视距离强行闯入到外人山河画卷的道人,修为定然极深,算计李同的可能性又微乎其微。
结合李同的种种不合理的偶然性,木端相信,背后定有一番不为人知的机缘所在,至于是善缘还是孽缘,李同躲不掉,不如主动现身。
李同猛然一拍桌子:“神仙姐姐说的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