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槐王府的阁楼上,拓阳闵瞩目远眺。
南槐城下歌舞升平,两道巨大的黄紫青烟直上仙云,一条出自王府,一条出自兵圣大将军韩洞之的府邸。
再往北看,是连绵不绝的山峰,层峦叠嶂,此起彼伏,长不下千里,直通仙都。
群山之中散发出淡黄色的烟雾,被风吹向四方,在山谷深凹处有一个个大修士如同暗夜里的星光般璀璨,如果不是在仙国,他们大多数或许都会引来那一条璀璨星芒。
山之高低,宛如一条长长的脊柱,金黄色的气息内蕴藏着肉眼可显的灵气,山中走兽成妖果木化精,就连那溪涧巨石都是活物。
山名斫龙山,乃是仙国最大的一条龙脉所在。
拓阳闵缓缓收回目光,心中居然升起久违的豪迈,感叹拓阳氏先祖的丰功伟绩。
他轻轻摇着折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几乎忘了那位名为辅佐实则制约他的韩大将军就坐在旁边喝茶。
他低下头,不似做作的笑了笑,又有些自嘲的意思。
都道是我南槐王心怀不轨,拓阳氏的天下谁当不是当!
方在此时,一颗流星自天幕滑落,由东落向西边,拓阳闵折扇轻轻拍着手心,哪怕是成了仙人,也有落星的那一天,我仙国的夜空,现在越来越干净了。
他转头,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
仙国的大将军,号称能与曹孟对拳,向郭王问剑,他沉默,便是最好的表态。
一个能够凭借武力碾压群雄的山巅之人,却始终秉承着“上兵伐谋”的宗旨,仙国历史上不是没有发生过叛乱,只是被这位大将军,或者是他的父辈祖辈,不费一兵一卒平息了而已。
很少人能够从他的口中听到只言片语,拓阳闵便是那很少人的其中之一。
他抬了抬头,看向一处栋梁的边角,有一只八爪的蜘蛛结了一张在光线下晶亮的蛛网,实则是在看向暗处的一双眼睛。
李同连忙挥袖,胸前起伏不定,口中念道:“唉呀妈呀,吓死老子了!”
木端撅了撅嘴,“出息!”
不过韩洞之那双眼睛着实骇人,哪怕她这位被剑宗上下公认剑心最稳之人也稍微有些心神不宁。
白玉屏扇的光影来到南槐城郊,三个黑衣的身影一闪而逝,三人眼角下方各有一道红色的印记,与刑房内那名墨家女子一样,都是游侠儿。
李同为这三人捏了一把汗,因为他早就看到在与三人距离最近的城门口一侧,三位隐士埋伏在屋檐上,两人遁入地下,还有七八人早已经扮成了街上的商贩。
三名墨家的游侠儿一举一动其实早就在南槐王的监视之下!
之所以留着墨家女子的一口气,无非是要守株待兔罢了。
木端道:“那位王爷并未将白玉屏扇的全部使用方法告诉你,剑宗有一件类似作用的法宝,不但可以传送画面,还可以千里传音,只是需要耗费些神仙钱罢了。”
画面再转,却是一条羊肠小道,一位灰衣老者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坐在一辆颠簸的牛车上,与车夫攀谈甚欢。
李同双眼陡然睁大,下意识道:“小舟爷爷?”
不是,小舟爷爷看上去要比老者年轻不少,但是眉眼间给人的那种精明却又真诚的感觉,真的是一模一样。
他的心底猛然咯噔一声,总觉得大事不妙。
就在小路的尽头站着一位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皮肤却光滑如白玉,双手宽大却粗糙的男子。
男子背后背着一柄父子和一把长锯,腰间挂着一把小锤子,遥遥看向远方,脸上已经露出笑意。
仙国上下几乎没人见过这位男子,但是提到他的名子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正是那位匠圣公输穆伦。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老者与匠人已经近在咫尺,牛车却还远远的在身后。
老者抱拳道:“岂敢让公输大人出城远迎,折煞老朽了!”
公输穆伦连忙侧身躲过这一礼:“商圣亲临,晚辈能有出城迎接才是三生有幸。”
二人相谈甚欢,携手步入城中,一步十丈,再一步已经走出了白玉屏扇的笼罩范围,等李同运转神通之时,二人刚好迈入到韩大将军的府邸,再想窥探却只能看到白雾团团。
入了府宅,公输穆伦悄声道:“谁给了拓阳小儿这么大的胆子,敢窥探你我之行踪?”
老者将小孙子含在口中的手指轻轻拔了出来道:“没甚大不了的,还不许我老头子到大将军府谈买卖不成?”
公输穆伦拿出一张货物清单,老朽未看一眼便藏在袖中,“屋内详谈”。
大将军府的密室本就有着隔绝天地的结界,两位圣人又各自施展神通,此方天地可谓是神鬼不知。
货物清单上,有几样引起了老者的注意。
天罗银丝、玄洪精铁、噬泽龙鳞、云纹杨木,火行石……
再看数量,老者扶额,握住公输穆伦的双手问道:“真要打仗?”
公输穆伦坦言:“我也不知,只是这战备一事宜早不宜迟,我公输家的匠人早已经聚集在南槐城外的营房驻地,就等老圣人来米下锅了。”
老者再言:“如此数量的物资哪怕是我们舟家也无从下手,除非通往外界的暗道全部开启,一旦被人发现,损失惨重啊……”
公输穆伦眯眼笑道:“老先生听听价格不迟。”说罢,他在老者手心上慢慢比划,老者眼中顿时亮起,仍是不解道:“何不直接与仙都索要?”
公输穆伦默然,如今仙国,熟黑熟白,熟是黑白兼具,熟又从白转黑,熟在自黑而白,谁都说不清楚,仙都那位对大将军也不是放一百个心,况且自己大将军的心思,他这位心腹中的心腹也捉摸不透。
老者按下两指,一张料单已经化为灰烬,他拍着小孙子稚嫩的脸颊说道:“为商为商,就是做买卖,价格公道我们做了便是。”
公输穆伦松口气道,“何时可以交割第一批货物?”
老者点头道:“现在!”
于是,南槐城外,一座矗立的山峰突然张开大口,大块的玄洪精铁从口中顺着一条光滑的山道滑落出来,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辆辆牛车,便在山道的底部排成长长的队伍,精铁装满一车又一车,井然有序。
山下的大泽内,一条条巨蟒探出脑袋穿梭在山林之中,仔细看去,那些巨蟒身上的鳞片发出闪闪金光,不似是本生,倒像是噬泽水内一种凶恶的龙鱼之鳞。
天空中,盘旋着一头头巨大的过山雕,雕口中含着一根根粗细长短均匀的树干纷纷落在一处。
一只只腹部成黑黄色鼓胀的蜘蛛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就在城外的一处营帐内吐丝,那些“蛛丝”全部拧成一颗颗线球。
城郊的营房内,蓦然钻出几千个匠人,均是与公输穆伦一样的打扮,并未太多言语,便形成了一条条的流水线,兵器、铠甲、战车,如同母鸡下蛋般一个个锻造出来。
奇怪的是,诺大的营房驻地,没有一兵一卒镇守。
就如同连老者都不知道他的那些子孙后代具体开辟出多少条隐蔽商线一样,兵圣韩大将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亲兵。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大战起时,仙国民众两百万,举国皆兵。
也就是说,匠圣公输穆伦需要至少打造出两百万兵马的铠甲武器战车炮楼,还要考虑到不同种族部落的身体构造差异,以及不同年龄段的差异。
除了人族之外,仙国还有数量不计其数的妖族,针对大妖不同的神通,需要各自打造出一套能够增强或者抵抗的装备。
又有仙国各处的金身石像,也可能参与到战争中来,金身的供养以及石像的搬动,都是需要他去解决的问题。
公输穆伦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牌交于老者,老者掂量一番,满满一屋子的云灵币,黄龙鳞的数量极少,雪花印的数量更少。
老者皱了皱眉头,公输穆伦笑道:“反正老圣人也一直与外界做生意。”
老者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就要去那南槐王府拜会一番。
李同与木端翻看着南槐城的风光,却没能发现身旁站了一人,老人也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番,笑道:“这位小友,可有时间与老朽说说话?”
李同正看到两位妇人在街上神仙对骂,兴致勃勃,摆摆手道:“稍等稍等!”
随后他猛然抬头,双手摁在白玉屏扇上,老者伸出一只手掌,翻覆之间李同如痴如梦,见那手掌像一条在水中悠然自得的鲤鱼,自己的魂魄居然脱体而出,鬼使神差般走入老者的袖中。
“若不是觉得你说的那句话还算有点意思,就不是拘押你一魂一魄这么简单了,罢了,就留着你替我老头子看看那拓阳小儿。”
老者来无声息,去也无声息,李同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何不同,只是再运转神通之时,发现那金丹上流转出的灵气竟然紊乱起来。
李同转头问向木端:“我是不是要死了?”
木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不会死,但是也不会活的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