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下,黎山拔地而起,直出云海。
明耀的山巅如金银台一般,流动的薄雾间,朱瓦雕甍的殿群迤逦而落,大有横空出世之感。
“少卿……”巍峨的朱天殿前,一棵百仞高的建木正在云端招摇,俯视着人世山河,树上悬亭内,心事重重的花望岳远远望着花少卿二人,剑眉星目间满是愧疚。
“当了宗主就是好,想怎么懒都没人管。”一阵爽朗的笑声隔着树叶传了过来,只见金光一晃,一灰袍男子已在悬亭内的桌旁悠闲地坐下。
来人与花望岳年纪相仿,但不同于花望岳一身凛然正气,他浑身散着一股洒脱的世外之感,尤其是眉间时隐时现的金色天眼印,让人一见难忘,那是修习天枢阁的太上玄经到离惑境界的标志。
他正是花少卿崇拜至极的栾叔叔,栾青崖。
花望岳虽未转身却已知来者何人,除了与他同为临风四仙的挚友,又还有谁会对他这一宗之主如此调侃,遂感叹道:“要是真能偷闲就好了……”
“小少卿都被扔给弗离师兄了,你还不是偷懒。”栾青崖一边笑着,一边嗅起了鼻子,不由自主地在悬亭内搜寻了起来。
花望岳见到栾青崖的滑稽举动,无奈地摇头苦笑起来,两条几乎挤到一起的眉毛终于各自舒展开来,他衣袖一挥,当即接住从树枝上落下的数坛酒,讥笑道:“世人都说栾青崖卦术无双,要我说你该是鼻子盖世才对,这谪仙酿埋了四十多年,还未启封都被你闻到了。”
“我就说这周围怎么有股勾人的味道,原来是你藏了好东西。”栾青崖夺过酒坛便扯开了酒封,闻着溢出的酒香,顿时一脸陶醉。
“我们上次一起喝酒是三年前了吧……”花望岳感慨道。
“要不是白逍继任摇光山掌门之位,你我萧恭陵四人还真是难得一聚了……”忽然,栾青崖转过头盯着花望岳,不满地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说你花宗主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我来你正阳宗满打满算也有一个月了,你竟今日才给我谪仙酿。”
“还不是怕你栾少傅喝酒误事,在你那些同僚前出丑,你难道忘了三年前逍的继任大礼上,人家堂堂的摇光山掌门,硬是被你这当朝少傅喝得躺在了临风口前,知道的说你是来祝贺,不知的还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呢。”
“花宗主你老人家可别胡说,那晚你和恭陵给逍劝酒时一个比一个还欢,还说得你俩没躺下一样。”
“哎,你可别说,要不是第二早羲容师妹带人下临风口来寻我们,我们也不会有着临风四仙的酒鬼称号。”
“现在羲容师妹可是摇光山掌门夫人了。”栾青崖笑着举坛畅饮了一大口,便将酒坛递给花望岳,忽正色说道:“望岳,今早我师兄李逸耳给我来信了。”
花望岳一听便知栾青崖有事,酒还未喝便问道:“事关镐京还是清净山天枢阁?”
“是天芒。”
“天芒……”花望岳惊讶说道。
栾青崖看了花望岳一会儿,继续说道:“近日坊间盛传神剑即将出世,如今连师兄也特意来信告知,该是我清净山的占星台感应到了些迹象。”
“天芒……少卿……寻了这么多年,它终于要现世了。”花望岳听着栾青崖深沉的语气,竟不知是该惊还是该喜。
“此事虽空穴来风,但师兄的来信中,尚未提及天芒将于何处出世……”
“无妨,只要它出世,便总能寻到。”花望岳肯定地说道。
“还有一事……”
“什么?”花望岳见栾青崖言语吞吐,不禁皱起了眉头。
“东都洛邑二十年一届的天门论剑大会结束了,仙宗的牌匾已从我天枢阁转交到了千机殿……”栾青崖说到此,竟止住不言了。
花望岳一听,忍不住问道:“千机殿这一辈弟子,竟如此有出息……不知他们中何人夺得仙魁之号?”
“申侯之子,谢胤。”栾青崖淡淡说道。
“谢胤……他可是与我们同辈之人……”花望岳忽然醒悟,不由流露出鄙夷之色,说道:“现在想来,二十年前他不参与论剑大会,是故意避开你与逍和恭陵,以便此次夺魁,好深的心机!”
“谁让你正阳宗两百多年都不参加论剑大会。”栾青崖苦笑了下,又面色凝重地说道:“师兄的来信还说,大王已与兜天宫中的五上人已商定,让此任仙魁谢胤率领天门各派弟子,前去寻找天芒。”
“大王与五上人也要寻神剑……难不成他们要把神剑供奉在兜天宫中吗。”花望岳疑惑地说道。
栾青崖点了点头,说道:“还好我仍未回京,否则正阳宗与天门四派重归于好的协议一旦送达镐京,怕是连你们也要受谢胤所制。”
花望岳沉思了下,说道:“经过两百多年前的武庚与天门之乱,大王与五上人绝不许我正阳宗再染指神剑,看来我得与弗离师兄商量好应对之策,必须在他们之前寻到天芒,待少卿绝脉通彻后再将它送至兜天宫。”
“你如此说,是把我当做外人了吗。”栾青崖抱起一坛谪仙酿,坐在亭边畅饮了起来。
“你是当朝少傅,更是天门翘楚,我岂能让你为难。”
“自小少卿喊我一声栾叔叔,便由不得我不为难了。”栾青崖说道。
花望岳不再推辞,笑着说道:“那只能等你和甘棠成亲有了孩子,我再好好备下一份大礼。”
“成亲……”栾青崖忽将酒坛放下,晃着脑袋叹道:“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空下来成个亲了。”
花望岳连连摇头,说道:“我们修行之人虽能驻颜缓衰,可你也已是四十之人,大王既能亲自为你与甘棠师妹赐婚,我就不信他连你成亲的假期都不给。”
“你就别老叨着我了,我们临风四酒鬼中,白逍的孩子已在羲容肚中,就剩他萧恭陵还在游荡红尘,别说成亲了,他凤仙居的师弟都已弟子一堆,就他还空落落的一个人连个徒弟都没,你该多关心他才是……”
“恭陵……”花望岳不由长长一叹,说道:“如今夏枯已成了太子妃,他不知何时才能过了这一关……”
……
栾青崖二人饮酒叙事,不知不觉已过了一刻。
正当他俩酒意正酣,一股嗖嗖阴风忽然袭来,让人感到后背阵阵发凉。
“青崖,你可感到有些异常?”花望岳警觉地站了起来。
他正纳闷时,黎山四周的八卦法阵忽红光动天,能感应尸奴妖气的铜铃突然也抖动起来,响彻了各处。
与此同时,栾青崖已飘落到亭外细枝上,只见他双目紧闭,双手不断地变换手诀。
“天地定位,山泽通气,开。”
他眉间的天眼一开,霎时金光绚烂,又见金光冲天而去,转瞬即逝,片刻,天眼印已回复如初,他忽睁眼说道:“有魔道妖人御尸奴而来,已闯进了回魂古道……”
“竟然闯进了回魂古道尸气才惊动法阵,这妖人修为怕是不低。”花望岳正寻思着,忽然他心中一惊,说道:“遭了,师兄和少卿还未回来……”
剑光一闪,二人已御着剑气往回魂古道而去。
……
回魂古道并非车马之道,乃是魔道无间地与黎山山域相通之处,纵横约数里,多古木乱石。
三百年前,天门始祖蔺长仙持神剑天芒率天门弟子,将九州尸奴邪道尽数驱赶于黎山西边的无间地,天门也是那时在此开宗立派,镇守着回魂古道,力保华夏大地无虞。
直至绝巘发动天门之乱,天门一分为五,各处一方,这抵御尸奴的重任便落到了火宗后的正阳宗身上。
此时,回魂古道上遍处是张牙舞爪的腐青色尸奴,破烂的衣衫裹着枯烂的身躯,腥臭的乱发下,冒着绿光的双目诡异无比。
这些尸奴虽狰狞可怖,可他们的经历皆是惨绝人寰,原来人在逝去之后,三魂七魄本该归往太虚,身体亦该腐化于大地。
但世间向来不乏人性泯灭的邪魔,他们将逝者七魄灭去,以摄魂妖法拘住逝者三魂炼化于天灵盖之下,而经邪道之术炼化的尸奴,便可任炼尸之人控制。
八卦法阵已感应到尸奴,正聚灵气生成剑气往回魂古道齐齐攻来。
一时间,古道上剑气纵横,狂风四起,尽是杀伐气息。
而离地数丈,数十名正阳宗弟子一边御剑在空,一边正划破手指,以自身鲜血与修为画着血符。
“他们为何不直接诛杀尸奴,而要用画血符将尸奴过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栾青崖与花望岳到时正见此景,二人相视了一眼,皆是不解。
“出。”
正阳宗弟子纷纷挥出剑诀,腾腾火焰顿时化作无数锋利剑气,如万千箭矢,直袭尸奴天灵神枢,原本张牙舞爪的尸奴刹那间便被诛杀在地。
栾青崖细看了下尸奴残存的服饰,心中一惊,这些尸奴皆是两百年前的天门弟子,可无论他们生前如何,现在都已失去了人性。
他抬头往东一望,不禁纳闷道:“现在太阳已高出东方,阳气渐盛,这御尸之人岂会不知尸奴怕光之理,他为何还要选在此时御尸闯阵?”
忽然,弗离御剑横穿过古道上空,双手同时恨恨连使剑诀,只见飞剑所过,尸奴尽皆被斩碎魂,血肉模糊。
“师兄!”花望岳朝弗离喊道。
弗离一见他,忙急切说道:“少卿不见了!”
花望岳一听,当即慌乱了下,转瞬却说道:“师兄勿急,我黎山有八卦法阵,又兼是天下阳势最强之地,量他何等妖魔,也休想在此放肆!”
栾青崖这才明白刚才那些弟子的作为,尸奴嗜吸人血,他们是在以自己的鲜血画符引来尸奴,以便保护不知身在在何处的花少卿。
他见弗离正要再去寻花少卿,忙阻止道:“弗离师兄莫慌,你可细细说下少卿如何与你走失。”
弗离知栾青崖心细,便说道:“少卿御剑时我本随在他后不远,可到此处时,我突然被一道从阵外冲进来的黑雾缠住,待那黑雾离去时,少卿早已不见了踪影。”
栾青崖沉思了下,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也是在弗离师兄被缠住时感应到的异样,师兄,你可感应到别人闯进了黎山?”
弗离摇了摇头,说道:“除了那妖人与这些尸奴,并未再有别人。”
栾青崖心中盘算了下,说道:“小少卿虽年幼,但御剑之术并不弱,怕是那人也还未找到他。”
“那妖人要做什么?”花望岳嘀咕道。
“那我这便去找他。”弗离心急说道。
“弗离师兄,你往东绕黎山,我往西行绕,望岳,此处仍有尸奴冲阵进来,你就在这主持大局吧。”栾青崖说道。
“好。”弗离二人同声应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