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势而上
身材高大脸蛋红润的“中国通”爱德华·卓思是美国佬,他大步走进威尼斯人酒店会议室,老远就张开双臂对我说“欢迎光临”。那股热情劲儿,就像是威尼斯人赌场的荷官捕捉到了出手阔绰的中国豪赌客。
卓思59岁,金沙中国CEO。金沙是第一家在澳门开业的美资赌场,也是迄今澳门最大的度假村。
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造访澳门,从香港港澳码头坐轮渡不到一个钟头就可以抵达澳门。如果把香港比喻成一间冷气十足的大型商场,那么澳门在我看来就像是开启豪华商场的消防通道后门看到的那条冷僻弄堂。灯火昏暗,人影绰绰。
这也是我头一回和赌业大亨面对面促膝而谈。在我的想象中,卓思应该文身,带着粗俗的黄金手链,至少要叼着一根雪茄。我错了,他是一个合格的上市公司的CEO!一个精通中国世故和商业规则的十足生意人!拜会赌业翘楚之前,我参观了金沙赌场,被赌场穷奢极欲的装潢和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世界性的经济困局当前,似乎只有赌业在逆势而上。从卓思的会议室落地窗户向下望去,整个澳门都在大干快上搞建设。吊车在工地上横冲直撞,电钻声嗡嗡轰鸣,回荡在小岛上空。过去这里是沼泽和荒芜的海岸线,金沙用填沙把路环和氹仔两个岛屿连接在一起,形成了5公里长的路氹新区。作为金沙总部的威尼斯人酒店,就坐落在这条投资200亿美元的金光大道上。以金沙为首的赌场建筑群落,成为澳门新的地标。它比拉斯维加斯的那间威尼斯人要大2倍,相当于56个足球场,是世界第二大建筑物,仅次于美国华盛顿州的波音飞机厂房。
我面前的这位赌业大佬是澳门历史转折的参与者和见证人。我拜访他的时候,正值美资赌场进入澳门的第十个年头。时间倒退10年,在2002年,金沙和永利两个美国赌业大亨获得通行证,加入到澳门的封闭体系中。金沙看重的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澳门赌场最大的赌客群体来自中国内地。1999年中国从葡萄牙人手里收回澳门,实施一国两制政策。2004年为了振兴受到非典影响的香港和澳门经济,又推出了港澳自由性政策。中国法律对于赌博严令禁止,但是自由行的政策事实上使得内地人到澳门赌博被合法化。一名内地游客,办理好一张港澳通行证,就可以便捷出入偏于东南一隅的前殖民地。来到这个就连空气中都流动着骰子哗哗作响声音的小岛,四通八达的免费巴士可以把你带入世界最声色犬马的赌场。正是看中了这个庞大的消费者群体以及对于一国两制政策连续性的精准把握,金沙和永利这两位美资大亨开始勇敢地在澳门释放财力和竞争力。
回报自然相当可观。2008年,中国政府刺激经济的4万亿投资中,相当一部分热钱涌入澳门赌场,这直接导致从2008年到2011年澳门赌场规模翻了一番多。2011年,1600万中国内地游客进入澳门,大多数都做了同样的事情:上赌桌赌一把。澳门赌收2011年达到创纪录的336亿美元,其中内地赌客的贡献超过80%。分析师预测,2012年博彩业收入增速将从2011年的42%降到11%,考虑到2011年的比较基数很高,这仍然会是一个高水准的增长。
卓思有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此刻他的眼睛流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中国总体人口21岁到55岁这个群体,想一想就知道数字有多么庞大。未来,他们将是金沙中国的开发主流。”金沙董事会主席萧登·艾德森解释他的扩张计划时,说得更直白,澳门离香港很近,上亿游客都能在5个小时以内到达澳门,“我的投资就好像给浮冰上的救生者一张毛毯,或者给沙漠里面的人一杯水一样容易理解。”
赌王之争
2002年前的澳门,赌博机器是一个封闭的体系,全部由赌王何鸿燊独家经营。何依靠在二战期间做成一笔精明生意发了大财,从而挤入名流社会。这个混血儿身材修长,会跳舞,也喜欢沾花惹草,娶了四房太太,其中一个似乎是来自中国内地的舞蹈演员。他的多名妻女经常成为香港报纸的报道焦点,往往是因为争风吃醋或者分配家族财产的花边新闻。澳门政府和何鸿燊签订了一份长期承批合同,实际上,澳门政府才是所有赌场的真正拥有者,何鸿燊只是承运人,需要向澳门政府缴纳高额赌税,并对赌场行使部分监管职责。
1982年前澳门赌税是固定的。1983年开始征收25%的赌税,1991年涨至30%,1996年再次调整为33.4%,目前接近40%。何鸿燊积极配合税务政策以维持垄断经营。为了减轻新增的高额税负,何开始将赌厅承包出去,保证自己稳赚不输。承包者通过中介网络寻找有钱的贵宾到赌场开赌,这就是澳门独创的“贵宾厅业务”。第一个贵宾厅“钻石贵宾厅”1984在葡京娱乐场开设。
开始,承包者邀请认识的“富朋友”到贵宾厅消遣,但靠个人的网络不足以完成承包额度。承包者必须邀请朋友、以及朋友的朋友——于是一个庞大的中介网络逐渐形成。中介人又被形象地称为“叠码仔”:只有找到更多的大赌客,筹码才会越叠越多。叠码仔可以借贷给赌客,让赌客空手进入赌场。黑社会组织很快渗透进中介体系,因为他们正好有承包者必备的两个要素:资金和网络。他们可以利用中介业务放贷,也可以追债,从事洗钱和提供其他“服务”。
澳门回归中国前夜,不确定感笼罩着澳门。赌场希望趁着回归前最后10年大捞一把。黑社会为抢夺贵宾厅业务在街头火并。暴力催债、枪杀爆炸、绑架案件频出,低效的葡澳政府对此似乎束手无策。澳门大学的经济学家萧志成说:“澳门很小,黑帮分子知道每一个稽查人员的家庭住址和小孩学校。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1998年澳门政府逮捕了臭名昭著的14K头目“崩牙驹”,此举被视为北京政府为保证平稳回归的严正警告。时至今日,人们仍能看到另一个帮派“水房”的大佬,一个个子矮小的老人在赌场出没。人们更相信是他们达成了某种默契,黑帮分子不再挑战特区政府的权威,而是隐匿于赌桌下的滚滚金钱系统中。
说起这些错综复杂的澳门往事,卓思直摇头。他说:“太不幸了,澳门的过去充满了令人遗憾的评价。”
叠码仔及赌场信贷与澳门赌博业所建立的经济关系已经超过20年,这些商业活动从未被纳入法律监管体系,只是江湖规则在起平衡作用。未经管制的非法赌博导致金钱流向犯罪分子和黑帮团伙。回归后澳门特区政府要进一步加强对赌博业的控制和击败洗钱产业,希望澳门像拉斯维加斯一样成为法治威严的娱乐模范。20世纪70年代,拉斯维加斯同样是一个充斥犯罪活动的地区,联邦政府实施严格的法律监管才使那里成为了沙漠里的模范赌城。
2002年澳门放开赌权,终结了何鸿燊的垄断经营。一家独大变为后来的6家:澳博、永利、银河、威尼斯人(金沙)、美高梅、新濠博亚。澳博掌门人是何鸿燊,美高梅和新濠博亚分别是何的女儿何超琼和儿子何猷龙。银河持有者是香港建筑大亨吕志和家族。永利和金沙是来自拉斯维加斯的美资赌场。
我拜访了澳门博彩监察局,副局长梁文润先生告诉我:“澳门开放赌权的目的,是想要发展大众市场和非博彩项目,打造一个不过分依赖赌博的经济结构。把金沙和永利引入澳门的初衷,就是看到两者在非博彩业务的成功。永利成功把高端名牌带进赌场,金沙把赌博和商务会展及旅游度假结为一体。”澳门希望内华达的美资赌场带来更高的国际标准,用一个充满生机的竞争体系取代死气沉沉的赌博机器。
金沙的确引入了拉斯维加斯式的更奢华宽敞的赌场,也引入了休闲度假和购物并重的经营模式,征服了习惯于在空气污浊、铺着猩红色地毯的密室下注的中国赌客。令卓思难以忘怀的一幕是:2004年5月18日,澳门金沙赌场开幕,10个小时之内营业额突破了1000万澳元。卓思在赌业这个行当工作了30年,在9个不同的监管体系待过,澳门的赚钱效率最让他折服。他用自豪的语气宣称:“拉斯维加斯用了40年做到的事情,澳门只花了10年。”
美资赌场带来了比澳门更透明和积极的监管。美国赌业的海外业务同样受到注册地所在州的监管。按照美国博彩法,赌场经营者不能采用澳门传统的中介人叠码仔制度。尽管对个人提供信贷是国际上赌场普遍采用的营销策略,但是这种信贷提供限定在赌场与客人之间,而非如澳门赌场在叠码仔与客人之间私下发生。后者导致高利贷、洗钱及有组织犯罪泛滥。
萧志成说,“开始FBI派探员来澳门监管金沙的业务,金沙不敢启用澳门贵宾厅的中介制度,而是着力发展大众市场。24亿美金投资,开业仅仅9个月收回成本。不用中介,非常成功。这开创了澳门的一个奇迹。”
金沙和永利迅速崛起为澳门赌业的新领袖。澳门赌场数量从2003年的11间发展到34间。赌台从2003年的424张,发展到5500张。金沙开始没有启用中介人制度,而是直接给贵宾厅的赌客大约1.2%的回佣,根据拉斯维加斯的经验,给客人的回扣只要低于理论输钱值(约为2.5%)的一半,赌场仍有利可图。美资赌场将本应该给贵宾厅或者叠码仔的佣金直接回扣给赌客,这对赌客有更大吸引力,却对澳门传统的中介制度构成巨大冲击。
本地赌王何鸿燊奋力反击。何鸿燊拥有澳门七成以上的贵宾厅市场,他旗下的贵宾厅给中介的佣金是0.8%,不如美资赌场更有竞争力,他指责金沙用高佣金掀起恶性竞争,高呼“这会令1/3(50家)贵宾厅面临破产边缘。”澳门立法委员周锦辉也把澳门人力资源短缺、房价高企归于美资赌场进入。“这些事暴露了美国投资者存在利用庞大资本输入澳门左右本地经济,进而影响澳门政治及主权,达至垄断澳门资源的野心。”
金沙董事会主席萧登·艾德森,这个波士顿出租车司机的儿子寄希望澳门金沙帮助他成为美国最有钱的人。面对对手的指责,他毫不留情地高调反击说“澳门赌业在重新洗牌。老式赌场的辉煌已经不会重现”。作为回应,本地赌场把给中介人的回佣提高到1.35%,继而1.48%,将这场佣金战打到白热化。码佣率翻了一番,风险随之加大了一倍。根据测算,百家乐的回佣最高是1.25%,否则难以为继。最终澳门政府出面调停,才把中介回佣上限限定为1.25%。
实际上,因为不用支付中介人约40%的高额回佣,大众市场的利润率比贵宾厅更高。金沙统计,中场(散客)赌桌的收益毛利率较贵宾桌高约4倍。只是贵宾厅收入占澳门赌收3/4,高峰年份甚至占到77.2%。中介人长期建立的社交网络,短期内任何一家独立的博彩商难以取代和重新建立。
金沙虽然直接给贵宾厅赌客回佣,但是要求登记身份。传统澳门贵宾厅的保密性更高。2006年开业的美资赌场永利采纳了澳门的中介人制度,业务量取得了很大扩张。在这种情况下,年底金沙在直接给贵宾赌客回佣的同时,也开始使用中介人制度以增加自己在这方面的市场份额。
美资赌场被寄予厚望,但是他们并没有改变澳门赌业结构性的障碍,相反却“入乡随俗”,这引来了本土竞争者的嘲讽。澳门十六浦赌场的老板马浩文批评说:“毫无疑问,美资赌场在中介制度上采用了双重标准。因为他们看到,只有中介人才能带来大客人。”澳门一名博彩研究者回忆说:“在香港,我跟内华达州的官员见面,我问他,威尼斯人这样做在美国绝对不行的。难道内华达不再监管他们在澳门的业务了吗?美国人的回答令我失望。美国官员说,在不同地方企业可以依照不同的方式做生意。”该人士的看法是,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美国已经“无力”监管企业的海外业务。
澳门现有34家赌场、约100间贵宾厅。这场佣金战过后,澳门贵宾厅收入占博彩总收入的比重,从2006年的62.5%,一路上升到69%,2011年甚至升至73.5%。改变澳门博彩结构的努力再一次被拉回到固有的轨道。澳门理工学院博彩研究中心教授曾忠禄说,“从结构上,你可以说,澳门的博彩业仍然是畸形的。”
卓思是一个生意人。他认为,金沙的中介业务并没有占到应有的份额,他们仍然需要改进这一方面。金沙中国公共关系及社会事务副总裁梁小牧说,“分析师批评金沙在中介方面没有做好。因为分析师总是喜欢看不好的一面。分析师会问,贵宾厅业务这么赚钱,大家都在做,作为一家上市公司,你们为什么不做呢!”
神秘掮客
澳门政府2002年制定了《博彩中介业务行政法规6/2002》,让贵宾厅中介业务处于合法管理之下。并于2004年6月7日起发出首张博彩中介人牌照。传言中介业务合法化是为了配合外资赌场在澳门合法使用中介而制定。卓思对该评论一笑置之:“赌博在很多国家都是不合法的,直到它被合法化。好消息是,中介毕竟有执照了,说明它被纳入了监管。”
分析师认为,澳门面临着菲律宾、越南、柬埔寨等新兴赌博市场的竞争。而贵宾厅资源掌握在中介人手里,谁拥有这些资源就掌握了财富之源。何况博彩税达到了政府收入的90%,显然澳门政府缺乏砍掉中介人结构的动力。而把中介人纳入监管,使得中介人的力量在这场博弈中变得更为强大。
澳门的一个周四傍晚,一个奢华且低调的私人聚会在威尼斯人酒店御匾会贵宾厅38楼的总统套房举行。一个贷款公司的老板和一个贵宾厅业务的拥有者是晚会主角。笑容可掬的主办者唐仪很有魅力,他在香港拥有放债人牌照,在深圳的业务包含私人贷款和中小企业融资贷款。他的合作伙伴陈荣炼名下的德晋集团在澳门多个赌场拥有贵宾厅。既有独自拥有,也有与他人合作。
坐在总统套间一间安静的里屋窗台,我们就贵宾厅业务进行交谈。说一口流利粤话的陈荣炼其实来自福建。小时候随兄长到澳门赌场工作,经过艰苦打拼拥有了自己的贵宾厅。他说,做贵宾厅业务,“重要的是经验和实力”。2011年。因为资金流动性不够,中介业务受到了影响,许多人担心,如果富人生意破产或房地产投资贬值,或者中国经济放慢步伐,澳门的200家博彩中介公司会很难收回贷款,进而使赌厅亏损。但是2012年情况又出现好转的迹象,贵宾厅业务总体呈增长态势。陈说,“一个贵宾厅如果正常运转,一个月的洗码量,至少达到40亿到50亿元人民币”。
至少有三家拥有澳门贵宾厅业务的中介公司已经在香港上市,另有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基于上市公司的严格审查制度,可以相信上述公司的审查表内找不到不良记录。
但是仍有丑闻被曝光。中国家电零售巨头陈光裕在被控洗钱后承认,他被叠码仔带到一艘香港赌船贵宾厅豪赌,赌船的所有者是一家拥有贵宾厅业务的上市公司,赌船拥有者因涉嫌协助洗钱于2008年末被中国内地警方刑事拘留。美国内华达的工程师建立的赌博在线网站称,这艘赌船由具有三合会背景的香港影业大亨实际操持。
澳门迄今发放了200个中介人牌照。实际叠码仔有6000到1万人。过去叠码仔以港澳人士为主,如今,内地叠码仔已经占到了70%以上,成为澳门贵宾厅业务的绝对主力。因为大部分豪赌客都来自内地,内地叠码仔离他们更近,更了解客人的背景和经济实力,知道可以借多少钱给他们。澳门欠下的赌债在中国内地追讨得不到法律保障,内地叠码仔却可以去收钱。2012年6月14日,广东宣判一起案例,阳江公安局原副局长冯仕儒和黑帮联合在澳门承包了一间贵宾厅,这样当内地赌客欠下赌债,他甚至可以派两个警察直接上门追债。
资金进出和避免坏账是贵宾厅业务的核心问题。中国内地不允许宣传赌博,也只能利用中介的网络关系把客人带到澳门。唐仪拥有合法身份的贷款公司,根据客人的资产背景,给与一定的借钱额度和账期。赌客空手就可以被带到陈荣炼的贵宾厅下注。由于提前签署了借款合同,有的顾客会直接用房产或者股票作抵押。于是我们看到,赌场将风险转给贵宾厅承包者,自己完全没有风险。承包者给中介一定额度的账期,并根据营业额付佣金。中介同时是赌厅的出资人,借钱收不回来对赌厅没有影响。中介借钱给赌客有一定账期,并且提前以合法身份的公司与赌客签订借款协议,追索有了法律保障,避免了坏账的风险。风险最后全集中在赌客个人身上。
中介人另一角色是“赌博代理人”。通过电话或视频,他们为不方便出境到澳门的中国豪赌客下注赌博。由于担心对个人资产的法律保护力度不够。许多灰色收入者千方百计要为资产和家庭寻找庇护。美国美林银行近期警告称,中国高速外逃的热钱将影响金融稳定。没人清楚澳门洗钱的具体数额,但是洗钱的方法无奇不有。叠码仔和赌客商量好桌上按澳门币下注,桌下按照美元结算。或者桌面上1000元的筹码,私下按4倍面值结算。澳门赌场充斥着珠宝和名表店,中国赌客用银联卡以买表的名义刷卡消费,但是马上退回商品,扣除一部分手续费,就可以立刻得到一大笔赌钱。唐仪认为这些办法基本上很难禁止。他开玩笑说:“如果他们赌赢了,说不定就会真的买块名表,回内地还可以送给官员。”
赌城迷途
2011年,金沙总收入48亿美元,其中赌收占到90%。而赌厅面积只占总面积6%。金沙的贵宾厅修建在更安静的顶层,有专用通道和电梯,还有一条远离赌场的独立入口通向御匾会和四季酒店,专门为那些身份特殊的赌客提供,防止他们在赌场被抓拍。
2010年秋天,金沙出了点麻烦。卓思的前任翟国成在美国提起诉讼,称金沙中国在澳门的业务和有组织犯罪有染,并且拥有一张进出赌场的官员名单。更早,2009年香港高等法院宣判一起雇凶杀人案,金沙一间贵宾厅的拥有者张驰泰怀疑叠码仔和赌客联手出老千,派帮派成员追杀两者。法院查明张驰泰拥有澳门中介人牌照,同时也是黑社会组织三合会的骨干。这是近年来首起中介人涉及有组织犯罪被宣判的案件。
上述案件尚未完全尘嚣落定,金沙的澳门业务仍旧取得大幅发展。金光大道初见规模,威尼斯人酒店里建了一条室内大运河,船娘为乘客哼着小夜曲,驾着贡多拉船驶过284家世界最昂贵的奢侈品商店。迷宫式的建筑非常符合赌场的逻辑:希望赌客在输掉兜里所有的钱之前,不会轻易离开。2012年头半年,中国的经济出现了明显的下滑,人们都在讨论中国经济的放缓会否对周边经济体产生影响。卓思不以为然地打着哈哈说:“增速降到7%就叫危机?你知道美国才有多少吗?!”
按照货币金额计算,澳门人均GDP已成为亚洲第一。但是按购买力算,澳门人均GDP排在日本、新加坡和香港之后。要知道,赌场是一个没有产生实质产品的地方,赌场瞬间就创造了大量就业机会,大多数澳门人却永远只能做赌场的发牌员。谁也说不清这是否是澳门的宿命,就像澳门追求多元化发展,赌博却仍然是第一要务。任职公关的澳门钱女士若有所思的对我说,澳门人是这样一种人:他们比香港人更安静,如果没有太大的事情发生,会选择在一旁默不出声。澳门特区政府每年都要为澳门居民派发红利,希望市民继续保持沉默是金的美德。
清晨,当我在拱北海关排在长长的游客队伍后面返回中国内地的时候,我见到了一张张熬了一夜之后或者兴奋或者失落的面孔。赌桌上的好运气不是人人都有。澳门理工学院教授曾忠禄认为,澳门赌业兴旺的背后,是中国贫富差距持续加大的社会现实。“太多的钱需要追求刺激和消费。新兴的有钱阶级需要消费,而奢华的澳门赌场恰好提供了这个空间。”
现实是,北京控制着进入澳门的签证。中国内地公民到澳门需要特殊签证,而且出入频率和停留时间也屡次变动。
我问每一个见过的澳门人同样的问题:澳门的繁荣究竟是自身的商业奇迹,还是来自北京的政治因素?谁决定着澳门的未来?答案不一而足。葡澳时期立法委员安东尼奥表示,只要澳门“与中央政府保持非常好的关系,就能维持增长”。但他还说澳门“主要的问题”在于它认为只要与中央政府保持非常好的关系了,经济就会理所当然地增长。
总之,一切看起来很完美,也透着不真实。澳门所能做的只是一个门童的角色,它只需要像卓思一样面带微笑,张开双臂,说“欢迎光临”。我问卓思:“你会下赌场试试手气吗?”“从不。”
我问:“为什么?是根本不爱好?还是相信数学概率,其实赌客永远缺少胜算?”
卓思站起身,准备结束这次谈话,他冷冷地说:“我只喜欢拥有它,而不是玩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