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这孩子是?”徐惟勤手捻长髯,满腹疑虑道。
“是我家中的伴读书童,姚默。”姚广忠将小默从地上扶起,轻声道:“小默,过来跟大家问礼。”
小默闻言揉了揉通红的双眼,站直身体,端正的对众人深施一礼道:“小默...拜见...各位。”
“这小兄弟说话怎么结结巴巴的,倒像个痴愚。”徐馨心直口快,见小默说话口齿不清,竟是有些口不择言了。
“馨儿,休得无礼!”郭氏一声怒斥,骇的小妮子双手捂住了嘴巴,却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走到近前,对小默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姚广忠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让小默再走近一些,对众人轻声解释道:“小默是我的老管家墨叔从山贼手上救下的孤儿,他的父母都遇害了,墨叔便收了他为义子,其实小默为人聪明机警,对我也忠心耿耿,只是当年被山贼扔下山坡,后颈撞到了一块大石上,这才落下个说话障碍的毛病。”
说到这儿,姚广忠不由神色一黯。
“少爷!别...伤心,小默...有...老爷...夫人...少爷...还有...义父...陪着,就...高兴。”
在小默的安慰下,姚广忠终于重拾心情,在场众人也纷纷为这个可怜孩子的遭遇感到惋惜。
烦心的事情就此揭过,姚广忠直入正题,朗声询问道:“小默,是父亲派你来的?他现在在哪儿呢?”
“黄山...茶叶...丰收,老爷...飞信...回家...叫...义父...带人...帮忙,义父...命...小默...先来...寻...少爷,老爷...和...义父...傍晚...便来...接...少爷...回家。”小默回答的断断续续,好在姚广忠早都习惯他这样说话,也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
“郭婶婶,家父今夜就会来接小侄回家,届时还需麻烦您张罗一下了,小侄一会儿也过来帮忙。”
“谁家待客还要客人自己动手的?当家的,过来帮我一起杀鸡宰猪,晚上非得好生招待妙心兄不可。”
郭氏拉着徐惟勤到厨房里张罗晚饭,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下徐家三姐弟,还有姚广忠,小默,这五个孩子了。
徐达眼尖,发觉小默带的那只竹篓时常晃动,心中好奇,便快步走上近前,想要揭开竹篓上的黑布,猛然“扑棱”一声,篓中之物受惊,竟是飞出一只脚上系着红绳的灰色大鸟,吓的徐达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小默,你竟随身带了信鸽?”姚广忠眼里陡然闪出精光。
从幼年记事起,姚广忠便十分喜爱家里豢养的那些温顺而又乖巧的可爱动物。
时年姚妙心甫才经商不久,事业刚刚起步,经常要在多个行省之间频繁传递消息,由于官方驿站价格高昂,派遣专人送信又苦于没有足够人手,便只得花钱请驯鸽人驯养了一批优质的信鸽,传讯两地,十分便利。
除了看家护院,凶猛的大黑狗,姚广忠平日里见到最多的,就是成天在院子里啄食谷粒菜叶的小灰鸽子,最是亲近不过,故而才有先前那般表现。
“义父...怕...小默...寻不到...少爷,飞信...求助。”小默脸上洋溢着微笑,看样子是因为完成了任务,而感到自豪。
“你说它认识回家的路?那可真是太好了。”姚广忠摩挲了一下下巴,思虑半晌,突然对在场众人分派任务道:“霏姐姐,馨儿妹子,劳烦你们寻些饭粒,菜叶之物拿到这里来;天德,小默,请你们二位帮我一起在这院子里搭一座鸽舍,正好这院子里有现成的材料,我们这便动手吧。”
“阿忠,你是想把这信鸽寄养在姐姐家里?”徐霏猜到了些许端倪,不禁出声相询道。
“今夜我便要随父亲离开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承蒙大家照顾了。今后想再相见,就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了。”姚广忠神色黯然,似是有些依依不舍,却仍是用袖袍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微笑道:“我将这只信鸽留在这里,望你们好生照顾,喂养它一段时间之后,它便能来往两地传递信件,这样即使大家天各一方,也能够互诉衷肠,寄托朋友之间的思念。”
众人纷纷点头称善,于是徐霏与徐馨直奔厨房而去,姚广忠带着徐达和小默在院子里寻了些木块,枯枝,杂草等物,分工协作,须臾便搭出了一座漂亮的鸽舍。
此时姐妹二人也带着些米饭屑和碎菜叶回来了。
小妮子走到近前,将饭粒洒在小信鸽面前,小信鸽也不躲闪,乖巧的啄食着地上的食物,偶尔抬头“咕咕咕”的叫一声,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低头啄食。
“小鸽子,从今儿起,你也是我们家的一员咯,我给你起个名字,就叫你“咕咕咕”好了。”
“二姐,为什么要叫它“咕咕咕”啊?”徐达躲的老远,疑惑不解道。想来是先前被吓到了,仍对这小家伙有些心有余悸。
“因为它只会“咕咕咕”啊,对不对呀?“咕咕咕”。”小信鸽如蒙召唤,竟真的抬头“咕咕咕”的应了一声,惊叹的众人啧啧称奇。
与小信鸽玩闹了一下午,不觉日头偏西,饭菜的香气不时从厨房中传出,弥漫整座小院,等待偌久,寂静无声的院门,终于发出了声响。
“父亲!”姚广忠健步如飞,抢先一步推开大门,阔别已久的身影,朝思暮想的父亲,总算是再度回到了自己面前。
“忠儿!”在外奔走多时,姚妙心本就不复乌亮的鬓发,又新添了几丝银霜,久别重逢,见到爱子生龙活虎的模样,那双满布血丝的混浊老眼,亦是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
父子二人相拥而泣,而在一旁沉寂已久的小默,也同样扑到了姚妙心身后一名目似朗星,五缕长髯的青衣中年人身上。
“义父!”
“小默!”
中年人正是姚广忠先前提到的管家老墨。
此时徐惟勤夫妇听到院中动静,满面堆笑的迎了出来。
“妙心兄,久违了。”徐惟勤拱手深施了一礼,而后亲切的拉着姚妙心的手,领着他穿过厅堂,坐到了早已备好的主桌上。
一同落座的还有管家老墨,老墨在姚家的身份比较特殊,他与姚妙心虽是名为主仆,其实二人之间有过命的交情,亲如兄弟,是以姚妙心从不让老墨讲究那些繁文缛节,老墨倒是谨记着恩情,不愿做僭越之事,只是架不住姚妙心和徐惟勤二人反复规劝,这才不得已敬陪末座。
郭氏照例带着孩子们于别处另开一席,桌上满是鸡鸭鱼肉,时令菜蔬,极为丰盛。
这边郭氏陪着喝了口汤,看着孩子们开心的大快朵颐,而在另一边,徐惟勤知姚妙心还要连夜赶路,竟破天荒的没有劝酒,三人小酌一番后,便开始相互谈论分别后发生的轶事。
席间徐惟勤对姚广忠在徐家期间的表现赞叹不已,姚妙心明面上谦逊的道了声理所当为,实则心中颇感欣慰。
酒过三巡,姚妙心起身告辞,二人皆有些微醺了,当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回首嗟叹相见晚。
分别之刻来临,众人依依惜别,徐惟勤一家将姚妙心四人送至门前,嘱咐他们路上小心。
姚妙心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相赠,足有十两之重,徐惟勤坚决不受,又发了一遍先前在姚广忠面前立下的毒誓。
姚妙心忍俊不禁,对他解释这不过是朋友分别时要互相馈赠的礼节,而自己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些阿谀物了。
徐惟勤只得收下,转头对郭氏吩咐了几句,却见郭氏回屋取了一包事物,回赠给姚妙心,竟是一包散发着独特香气的毛尖散茶。
相较大人之间的豪迈,孩子们的分别,或许更显感伤。
姚广忠强抑着眼眶中呼之欲出的泪水,心中百感交集。
“天德,赵家拳之精要,你已基本掌握,望你勤加练习,早日学有所成。”
“我会的!阿忠哥,你多保重。”
“馨儿妹子,“咕咕咕”就交由你照顾了,一个月左右它就能往返两地,要记着时常给小哥写信。”
“放心吧,小哥,我会把它照料的白白胖胖...哦不,灰灰胖胖的,嘿嘿。”
“还有...霏姐姐,多谢你救命之恩与关照之情,姚广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我也是,阿忠,路上小心!”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四人打着灯笼渐行渐远,直到眼前灯火消逝,守望中的徐家众人这才各归本屋,洗漱安歇。
闺房之内,徐霏望一眼墙上画笺,汹涌的洪流便再也压抑不住,倾泄而出。
“阿姐,你怎么了?”徐馨见姐姐悲恸如斯,不由关心道。
“没事,阿姐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徐霏怔怔望向远方,语气中满是哀伤。
“我知道了,阿姐这是想小哥了,喜欢上他了,对不对?”
“不对!你这小妮子可别胡说,阿姐只是把他当弟弟看待。”
见姐姐红晕上脸,手足无措又欲盖弥彰的娇嗔模样,小妮子愈发笃定。
“阿姐说是啥,那就是啥吧。”徐馨白了姐姐一眼,蓦然正色道:“早些把“咕咕咕”训练好,可不就能与小哥互通书信了吗,总比在这里睹物思人强。”
徐霏微微黔首,拭去眼角泪痕,道出了一声轻叹:“可叹我这个做阿姐的,竟还没你一个小妮子晓事。”
说着宠溺的捏了捏妹妹柔软的小脸蛋,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正如同美好的明天,阳光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