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回归本位,继续完成未尽的事业,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日,黄昏时分,徐霏揉了揉麻木到几近没有知觉的右腕,一共六张字帖,总算是规规矩矩的写完了,没有一丝偷懒,也不敢有一丝懈怠,都严格按照书写规范,堂堂正正,且兼具灵性,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徐霏所写的字比之姚广忠更加纤细灵秀,这或许是因为女子的内心更加温柔细腻的缘故吧。
一股发自内心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徐霏抬头望向姚广忠,才发现他早就站自己身后,静静等候多时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被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徐霏先是浅浅抿了一口,水温正好,不冷也不热,早都渴的嗓子冒烟,此时也就顾不得什么矜持了,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杯中的茶水。
一杯热茶饮尽,温润的红唇上挂着滴滴水珠显得愈发娇艳,姚广忠拿起旁边的铜壶给徐霏续上一杯,又是一饮而尽,就这样连喝了三杯,疲惫之感稍减,徐霏这才缓缓起身,准备瞧瞧姚广忠的画作完成了是什么模样。
姚广忠自是知晓徐霏心思,还未等她走近,便抢先铺开了自己桌上的纸张,霎时一名栩栩如生的清秀少女跃然纸上,弯弯的柳叶眉,微眯的杏眼,挺翘的鼻梁,圆润的樱桃小嘴,还有一缕缕柔顺的青丝秀发,纤细的玉葱指,无一不是精雕细琢,描绘的细致入微,饶是徐霏先前已然看过半成之作,此刻见到如此精美的画作仍是讶异的说不出话来,这如此标致的美人儿,真的是自己吗?
“幸好徐叔叔的书房里,都是用矾水涂过的熟宣,是我平日里用惯了的,这才能得心应手,用狼毫细笔白描出这幅精美的工笔人像,倘若是那种没加工过,墨汁沾上了便会扩散的那种生宣,那多是用来描绘山水石林这类景物的,这就非我所长了。”
姚广忠对自己此次的作品亦是十分满意,一面热心的为徐霏介绍着丹青纸张的工艺知识,一面小心翼翼的将画卷折好,交到徐霏手上。
“霏姐姐权且先这样收好,待过几日我寻些檀木来做几柄画轴,再将它好好装裱一番。”
“好呢,多谢你啦,阿忠。”正当徐霏满心欢喜的将其贴身收好,倏然,只听“哗啦”一声,房门大开,一道娇小的身影飞快的跑进来扑到徐霏怀里,还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自是徐馨这小妮子跟着母亲回来了。
“阿姐,小哥,吃饭啦!咦?阿姐你怀里藏了什么东西。”感知到姐姐怀中挡了一层隔阂,徐馨将手伸到徐霏胸前的衣襟里摸索,眼看姚广忠就在一旁怔怔望着,徐霏羞得满脸通红,赶忙将妹妹的小手拿开,顺势取出了那张纸笺,交到她手上。
“这是阿忠涂的工笔画,馨儿,展开的时候慢一些,这纸笺很容易破的。”
小妮子好奇的展开纸笺,看到了画上的美貌少女,小脸唰的一下由晴转阴,卷起袖子,露出精致的小拳头,就向姚广忠打将过来。
“好啊!小哥,你竟敢偷画我家阿姐的画像,打你哦!”
徐霏见状赶忙将妹妹紧紧按在怀里,哭笑不得道:“是阿姐叫他画的,馨儿,你误会阿忠啦。”
“还是要打,谁叫他把我家阿姐画的这般难看。”小妮子依旧亮出小拳头,气势汹汹道。
“哦?”徐霏敏锐的察觉到怀中的小妮子其实早都没有开始时的那股子冲劲了,此时不过是为强词夺理而虚张声势罢了。
然而徐霏还是饶有兴趣的想听听小妮子究竟还有什么说词,能够让人心悦诚服。
“馨儿,你都能一眼看出来这里面画的是阿姐了,那足以证明阿忠他画的惟妙惟肖啊,到底哪里难看了?”
“别人家的画都是五颜六色的,怎么到了小哥这儿就仅是素色的了?阿姐你休想糊弄馨儿,馨儿也曾跟随娘亲一起去过市集,看过街边那些字画先生的作品,人家的工笔画,可没一幅是这般模样。”
徐霏一时语塞,想不到自己竟是小觑了这小妮子。
姚广忠微微黔首,带着一种刮目相看的语气,深表赞同道:“馨儿妹子说的一点儿不错,这副画还有许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只是最近厉王的爪牙常在城中肆虐,也不方便去市集采买颜料,就是不知哪儿能寻些朱砂,赭石之物,或能自行调剂些使用。”
说着姚广忠竟是主动凑到徐馨身旁,真要让她打几下出出气,小妮子也不过就是和姚广忠开个玩笑,又岂会真的动手,扬起小拳头在姚广忠胸前虚晃了几下,吐了吐小舌头,垂头丧气道:“好啦!不跟你们闹了,一点儿也不好玩。”
此时,突然又一道人影驻足于门前,声音中还带着些许疲惫:“馨儿,让你叫你姐姐和小哥吃饭,怎么这么半晌了还不出来?”
原来是郭氏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子也不见三人从书房里出来,饭菜都凉了,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这才火急火燎的赶将过来。
“娘亲,给您看样好东西!”徐馨献宝似的将画笺双手捧了送到郭氏面前,郭氏认真端详片刻,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
“贤侄,这画是你所作?”
“正是!”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多才多艺。”
“郭婶婶谬赞了。”姚广忠拱手还礼,谦逊答道。
郭氏又转头望向徐霏,出声询问道:“霏儿,你爹爹交代的功课,可都尽数完成了?”
“霏儿岂敢懈怠!”徐霏转过身去,将桌上的六张的书笺收拾整齐,悉数交到母亲手上。
郭氏粗略地翻阅了几下,旋即将之收入怀中,长出了一口浊气,面上疲惫之色稍减,终是喋喋不休的催促道:“赶紧把书房收拾一下,到后堂去用晚饭,你爹爹和弟弟可都回来了。”
“遵命!娘亲。”待吩咐完一切之后,郭氏便回到厨房加热饭菜去了,姚广忠跟着徐霏一齐收拾笔墨纸砚,打扫地面。
徐馨想要趋机逃跑,却被徐霏拦住不准,非让她帮着一同收拾不可,谁让她方才捣乱来着。
可怜的小妮子只得撇着小嘴,一边擦拭桌台,一边跟在姐姐身后不停的抱怨着。
三人通力合作,不过片刻就将一间书房收拾的一尘不染,而后徐霏先带着姚广忠和徐馨在院中的井边打了水洗手净面,便一齐来到了用饭的后堂。
一张敞亮的方桌上,徐惟勤和徐达父子二人相对而坐,郭氏端着刚热好的菜肴,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催促着三人赶紧落座。
姚广忠正襟危坐,望了一眼桌上菜肴,除了平日里所见的一些寻常菜蔬之外,竟还有一尾红烧鱼,一碗红烧肉,心知这必然是因为自己的到来,而特意准备的,不由站起身来,对郭氏感激道:“让郭婶婶破费了!”
“你父亲本就嘱托过我们要好生照顾你。”郭氏掩口轻笑道:“再说你都给我家闺女做了这半天的习字先生,再没给你吃顿好的,传到外头去,人家会骂我们家刻薄的。”
“郭婶婶说笑了。”姚广忠不再客气,坐下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起来,只觉得入口酥香绵密,说不出的美味可口,霎时一股暖流袭上心头。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饭,席间郭氏取出徐霏临摹的字帖交由徐惟勤验看,从字里行间中看到了爱女书法从形似到神似的质变,徐惟勤欣慰的点了点头,对姚广忠的感激之情自是不言而喻。
接着徐馨又撺掇着徐霏把那张画笺拿出来与众人一同欣赏,姚广忠遗憾着没有檀木装裱和颜料上色,不想徐惟勤听了此事,竟是当场拍着胸脯把这事儿应承下来,原来是因为在濠州附近的深山里,有不少地方都能采集到这些物品,倒是省去了不少麻烦。
晚饭用罢,郭氏收拾了残羹冷炙,徐惟勤先回了房内休息,徐馨,徐达二人也还有各自的功课要做,便都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姚广忠也独自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却发现徐霏抱了个木盆跟在自己身后,还提着一个注满了开水的铜壶。
“阿忠,沐浴更衣之后,记得要早些休息哦,姐姐明早再给你送饭来。”
徐霏浅笑着将热水注入到木盆之中,再麻利的从门外打了一桶冷水兑在一起,试了一下水温正好,便悄然退出了门外。
姚广忠褪下身上的栗色衣衫,又脱下了内衬的白布中单,光着身子,一只脚刚要踏进木盆里,却发现一旁本该挂着换洗衣衫的木架上,此刻竟是空无一物。
迟疑之际,倏然房门再开,却是徐霏抱着一件事物折返归来,正是自己昨日换下的月白长衫,被浆洗的干干净净,就连衣袖上那个被撕裂的口子,也缝补的完好如初。
“阿忠,衣...”徐霏怔怔望着眼前景象,小脸唰的一下羞的通红。
“啊!!!”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徐霏慌乱的将衣衫往床上随手一抛,便忙不迭的反手带上房门,夺路而逃了。
充实而有趣的一天,便在这尴尬而羞涩的场面中,悄然落下帷幕。
接下来的几天中,姚广忠时而继续督促徐霏练字,时而指点徐达练武,日子过得十分充实。
那张画笺,也在徐惟勤帮助下,装裱了檀木的画轴,还用朱砂颜料涂上了华美的色彩,被徐霏挂在闺房的墙壁上,供她每日欣赏。
就这样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姚广忠身上的内伤已然差不多痊愈了,却一直没有等到姚妙心的消息,令他焦虑万分,生怕父亲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平静的日子又过去了几天,这一日姚广忠正提着一把斧头,在院内木桩上劈砍柴火。
徐家人本都不愿让他做这等活计,但他硬要坚持,说能帮助强身健体,众人便都不再相劝,愈发把他当做自家人那般相善。
一截碗口粗细的圆木被安放在半截的木桩上,姚广忠抡起沉重的开山斧,对准圆木的中心猛劈下去,只听“咔嚓”一声,两片半圆的木柴凌空飞起,落入凌乱的柴火堆中。
姚广忠擦了擦额尖渗出的汗水,拿起墙角阴凉处放着的一把铜鼓,里面是徐霏早间烧煮的凉茶。
“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茶水,姚广忠继续抡起开山斧,刚要用力挥出,突然一道陌生而熟悉的稚嫩童声从门外传来,打断了他的动作。
“您好...请问...这里...是...徐家...吗?”
姚广忠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名与他年纪相仿,身穿灰布短衫,剃了头,只留了三缕小辫儿的木讷男童,那男童背着个行囊,提了个盖着黑布的竹篓子,似是装着什么活物。
“小默,你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少爷!”被称作小默的男童喜极而泣,屈膝跪倒在姚广忠面前,吵杂的哭声登时引得屋内众人为之侧目,纷纷联袂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