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爹刚才是说大姐喜欢阿忠哥吗?我也很喜欢他啊,为人谦逊,又知书达理,这是好事儿啊,怎么长吁短叹的?”
“小弟,爹娘说的那个“喜欢”不是你理解的那个“喜欢”啦,是说像男女之间的那个...哎呀,小弟你问那么多干嘛!就是像爹和娘那样啦。”
徐家小院中,伏耳偷听的姐弟二人懵懵懂懂,他们年纪尚幼,对听到的事物大多一知半解,只得相互询问,集思广益。
“这么说大姐是要和阿忠哥“成亲”了,二姐,这“成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阿爹可是教你读过《礼记》的,小弟,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年便可出嫁,男子十六岁束发之年便可娶亲,在此时双方父母互为媒约,举行仪式,行周公之礼,结发为夫妻,成为一家人,一起生儿育女,这便是成亲。”
“哦。”徐达应了一声,继续趴在门上聚精会神的听着,正好听到爹娘说起大姐后年就要出嫁的事情。
“爹和娘说大姐后年就要出嫁了,似乎说不可能是阿忠哥呢,是要嫁给不认识的人,二姐,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二姐当然是希望嫁给喜欢的人了,可我们女孩子家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你和爹爹也瞧不见什么别的男人呀,倒是你呀,也要娶一个从没见过的女孩过门,心里没什么看法吗?”
“谁知道呢,虽说父母之命大于天,但在遇见自己喜欢的女孩之前,我是一定不会考虑成亲的。”
“横竖还有那么多年,小弟,我们也别想那么多了,眼下先想想阿姐和小哥之间的事儿吧,若是他们真的彼此相互喜欢,那我们就要想想办法帮助他们了。”
“快跑!二姐,爹和娘要出来了。”倏然,徐达听到屋内爹娘的说话声戛然而止,转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愈来愈近,赶忙用力向后一跃,险些跌了个踉跄,一旁的徐馨也吓了一跳,正巧她的阿花从身旁跑过,她就顺势抱起小猫,假装在与它玩耍。
房门大开,缓步走出的徐惟勤与郭氏看着守候在外若无其事的姐弟二人也没多想,便带着他们一齐出发了,先是将徐达送到了地主家中,又好生叮嘱了几句,夫妻二人这才分道扬镳,徐惟勤带着工具独自去山上找寻约定的同伴采挖山货,郭氏则带着徐馨去往钟离县的茶园学习制作茶饼的工艺。
再回到书房之中,姚广忠活动了一下疼到发麻的手臂,对徐霏投向了一丝埋怨的目光。
徐霏丁香微吐,对他做了个鬼脸,便赶忙端坐在案前,拿出习字帖,在上面平整的铺上了一层宣纸,然后取了一碗清水,将墨条浸湿了在砚台中缓慢而匀速的研磨。
等到墨水差不多磨好了,徐霏用砚台压住纸张,在确定其在不会在书写中移位或是被风吹跑后,从笔筒中拿出一支笔锋细致圆柔的狼毫毛笔,饱蘸浓墨,在纸上重重的划了一笔。
姚广忠走近端详,见她提笔描了一个“文”字,徒具其形,毫无一丝神韵,不禁出声相询道:“霏姐姐,自你学习练字起,至今已有多少时日了?”
“也不过才三四个月罢了,爹爹说只要描摹字帖上的字,务求一模一样就好啦。”徐霏一边轻声答道,手上也没歇着,继续描着下一个字。
“果然。”姚广忠闻言微微黔首,双眼微眯,露出一丝浅笑。
徐霏听他言语中带着些许轻慢,心中不忿,小嘴登时涨的圆鼓鼓的,不服气的娇嗔道:“阿忠,你又取笑姐姐...姐姐这字明明和字帖上描的一模一样呢,到底哪点不好了?”
“霏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姚广忠一边轻声解释,一边将桌上的宣纸与字帖分开,接着道:“我只是心中欢喜,霏姐姐天份之高,才初学了几个月的时间,就能描的如此分毫不差,然而想成为真正的书法大家,仅靠描摹他人作品,是永远达不到那个高度的。”
蓦然,徐霏感觉耳边传来丝丝热气,竟是姚广忠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紧贴在她身后,伸手攥住了她那支正在握笔的细嫩柔夷。
“阿忠,你要做什么呀...”感受着坚实胸膛上传来的丝丝体温,徐霏那张白皙如玉的俏脸登时臊的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
“霏姐姐,不要乱动,让我带着你一起提笔走势,感受一下我运笔的手法。”
只见姚广忠屏气凝神,指尖,手腕,臂肘三者齐运,提笔挥毫,“点落”,“横平”,“竖直”,“撇势”,“折角”无一不是中规中矩,方方正正,却又写的十分迅速,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好厉害!”徐霏静静回想着方才手上传来的奇妙质感,内心的崇拜之情不由又增添了几分,再看纸上书写的字,竟是与她先前所书相同的一个“文”字。
姚广忠拿过徐霏手上的毛笔,伸手将其放回到笔架上,然后将两张笔迹并列排在徐霏面前,让她细细品鉴两者的不同之处。
玉手紧托着香腮,徐霏渐渐陷入沉思,乍看之下这两个字并没有太大的区别,然而观察许久,徐霏终是察觉到了一丝自己与姚广忠所书之字的微妙差别,姚广忠所写的“文”字飘逸俊秀,看起来气势恢宏,隐隐透出一股潇洒奔放的大气,再看自己所描之“文”字,古板生硬,毫无灵气可言,当真是逊色了太多。
“我的书法是母亲教的,她常与我说描摹大师作品只是学习书法的最初阶段,是为了学习“字”的形状,但若只是一味的依赖描摹练习,就会被框架禁锢住思想,只想着如何与字帖写的一模一样,而无法领会其真正的精髓。”
此时砚台中的墨汁已然变得有些干涸了,姚广忠往里面加了些清水,又拿出墨条研磨了一些新墨,替徐霏把纸张铺好,接着说道:“描摹的技巧,霏姐姐已经基本掌握了,接下来就该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临帖”了,就像我方才做的那样,观察字帖上字的形态,结构,笔划,领会大师们书写时的意境,模仿其文字中蕴含的神态,尽量做到神形兼备。”
徐霏按照姚广忠的指示,提笔深思,全神贯注的盯着字帖上的文字,竭力想要找寻到一丝临帖的意境,却始终感觉是一团乱麻,蓦然,脑海中灵光闪现,徐霏提笔成文,竟是与姚广忠先前书写之意境相同,一样的行云流水,一样的一气呵成。
“让我看看!”突然之举,姚广忠倍感诧异,走近观瞧却是随即又平静了下来,但见徐霏这次所写之字比之先前确实有了神韵,然而或许是因为没有打好基础,就想追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速度,笔画弯折扭曲,有失书法“方正”之意。
“方才是我疏忽了。”姚广忠颇有些愧疚道:“光想着如何去提高字的神韵,却忘了霏姐姐这是第一次练习临帖,书法的核心与做人的观念相同,讲求“方方正正”,横要平,竖要直,还有这字形结构,单一的字还好,这上下和左右结构的字,间距有的大,有的小。也罢,毕竟是第一次临帖,我们还是先一笔一划慢慢练习吧,要知道我可是练了四五年时间,才有的今天这般水平。”
“唔...那好吧。”徐霏方才也不过是灵光乍现,一挥而就,此时再认真观瞧自己的作品,确如姚广忠所说有失中正平和,赶忙再拿出一张新纸,边写边念叨:“横要平,竖要直。”
姚广忠见她认真仔细的模样,微微黔首,小声提点道:“练习书法讲究字的“神”,“气”,“骨”,“血”,“肉”,相得益彰,做到“心随眼动”,“手随心动”,达到心手一致,手笔一致的境界,还有指力,腕力,手感这些皆是要长时间坚持不辍的努力练习,才能达到极高的水平。”
徐霏屏气凝神,眼神交会的每个字,都仿佛烙印在心中,跟着手上挥动,笔锋柔润,张弛有度,匀速而缓慢的书写着,再这么一经提点,慢慢渐入佳境,速度越写越快,仍是每个字都是那样一丝不苟,方正严谨,让在一旁静静看着的姚广忠,都忍不住啧啧称奇,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赋异禀吗?
一张字帖很快就临完了,徐霏兴高采烈得望着自己的作品,露出了甜甜的微笑,看来这次是相当满意了。
“我也没什么能教给霏姐姐的了。”姚广忠伸出大拇指,由衷赞叹道:“掌握要领之后,接下来就是背帖,创作,把先贤们的智慧融会贯通,再结合自身体悟,转变成自己的知识。最后就要不断的磨砺精进,学无止境,必须永远保持一颗积极向上的心。”
“嘻嘻。”听到姚广忠如此称赞,徐霏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轻轻将字帖揭到下一页,提起笔锋点了一下墨汁,又开始了奋笔疾书。“再把这剩下的五张写完,就完成爹爹今天交代的指示了。”
姚广忠便不再打搅徐霏,就任由她静静在那里练习,说了半天的话也确实感觉有些口渴了,见邻近的桌上摆着茶壶和水碗,就直接倒上一碗凉茶咕嘟咕嘟一饮而尽,用袖袍擦了擦嘴角的水渍,一时也想不到该做些什么,只好也拿了一张宣纸,坐在徐霏对面乱涂乱画起来。
才不过半晌,姚广忠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望着纸上的一团乱麻,气愤的将其揉成纸团扔在一旁,猛然抬头瞥了一眼徐霏,见她聚精会神的可爱模样,霎时想到了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办法。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着,不一会儿徐霏硬撑着写完了两张,累的手臂酸软,这才放下笔想要休息一下,眼神不经意飘忽,突然发现姚广忠此时正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盯着自己,不由的心中一凛。
四目相交,姚广忠此时正小口嘬着茶水,惊诧之下猛吸一口,登时呛的连声咳嗽,茶水溅了一身,徐霏敏锐的察觉到一丝端倪,赶忙放下笔,起身要给他抚背,想觑机看看姚广忠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眼见徐霏三两步来到近前,姚广忠惊慌失措,就要将宣纸揉成一团销毁证据,徐霏眼疾手快,伸手一把将之夺了过来,缓缓展开验看,竟是呆呆怔住了。
但见褶皱的宣纸上面,一名面容清秀的鹅蛋脸少女双眼微眯,正在聚精会神的提笔写字,看这发饰,服装和神态,不是徐霏又能是谁?再看下方画着一个长方块,显然是一张方桌的雏形,还未能来的及完成。
姚广忠把头压的低低的,尴尬的说不出话来,本以为徐霏会在惊诧过后生气的呵斥他一番,然而闭目沉默良久,也没有遭到预期之中的雷霆震怒,耳畔传来的,竟是带着一丝甜腻,温柔的语气。
“阿忠,你还有这手水墨丹青的本事怎么也不告诉我?是不是想藏着不教姐姐呀。”
“书画本同源,我也不过就是涉猎过一点,谈不上什么精通,霏姐姐若是喜欢,等有时间我们再一起好好探讨吧。”
徐霏将那张画对折,轻轻递还到姚广忠手上,姚广忠如蒙大赦,小心翼翼的将之揣到怀中收好。
徐霏见状赶忙按住他双手,小声祈求道:“阿忠,别收起来呀,接着把它画完好了,只是等你画完之后,可以把它送给姐姐留作纪念吗?”
“嗯,没问题!”姚广忠十分爽快的应承下来,他本就是想偷偷画完了给徐霏一个惊喜,难得徐霏主动开口相要,他也就乐得做这个顺水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