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姚广忠和姚雯潇兄妹二人穿过广阔的中央庭院,询问了护院巡逻的家丁,得知父亲此时正在后院与老墨一齐操练护卫,赶忙转向前往后院,还未近前,便听到老墨那铿锵有力的号令声,伴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声,还有兵器挥舞的破风声。
等来到垂花门前,守卫的家丁见是大少爷和二小姐前来,恭敬向二人行礼,让开道路,引领二位小主进入后院。
自从上回弈棋之后,姚广忠便再未踏足过后院,只因在那之后,父亲与墨叔便每日长驻于此,与众家丁操演武艺。
这本就是寻常之事,外出行商往往要在好几个省之间相互奔走,一路上崎岖难行,运送的还尽是金银,粮草,盐铁茶丝等必需品。
倘若不结伴而行,携带兵刃,或是学些武艺傍身,难免会遇上剪径的强人,甚至是凶悍的野兽,丢失钱财便罢了,再枉送了性命,实属不智。
是以姚广忠并未多想,父亲和墨叔这突然的决策之后,究竟隐藏着何等秘密。
景物依旧,还是一样清澈的莲池,挺拔的青山,古朴的观山亭,只是心境无法再静谧,耳畔回荡的激昂号令声,让人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姚广忠,姚雯潇兄妹二人在守门家丁的引领下,循着声源,穿过莲池,来到青石假山后方,一片空旷平地,远远瞧见一队由数十人组成的方阵,身穿棉甲,手持钢刀与盾牌,队列整齐划一,动作也如出一辙。
老墨面向众人,站在队伍前侧,双手红旗挥舞,每一个动作,皆代表一个指令,让每位家丁遵令而行。
姚妙心则在一旁监督众人练武,假使有人动作失误,便会立刻上前提点校正,不厌其烦,只盼在场众人皆能学有所成。
“父亲!”乍闻爱子呼唤,姚妙心回身观看,见长子与二闺女联袂而来,想来是有事相询,随即对老墨挥了挥手,命众人先停下休息。
“忠儿,潇儿,难得你们二人一起来找为父,是有什么事吗?”
姚广忠赶忙将怀里的药方取出交予父亲,将钟离来信,徐霏求取药方之事一一叙述。
“为父曾告诫你徐叔叔要多注意休息,看来他还是没放在心上…”
姚妙心轻叹一声,随即展开爱子所写的那张药方,只轻瞥了一眼,就指着其中的一味药材道:“既知是热症导致的咳嗽风寒,就不该照搬这“小柴胡汤”配方,柴胡,黄芩虽是驱邪清热,但人参可是大热大燥滋补之物,壮年男子体质本就阳刚,正常剂量反而会加重病情!将人参剂量减半,再加一钱甘草,其余照旧。”
“谢父亲大人指点。”姚广忠刚要伸手去接那药方,却惊见父亲将纸笺撕成粉碎,骇然的说不出话来。
“忠儿,不必惊慌。为父只是突然想到“小柴胡汤”并不适合你徐叔叔的病症,《伤寒论》上另有一方可直接套用,药性更加温和,犹如久旱甘霖,枯木逢春,你仔细想想,究竟是哪篇药方?”
“潇儿知道哦,是小...”小丫头突然兴奋的手舞足蹈,就要抢先将答案说出,却立刻被兄长捂住了嘴巴。
“哥哥想自己先思考一下。”姚广忠弯下腰对妹妹恳求道,待小丫头点头眨眼表示理解之后,这才将她放开。
姚广忠低头沉思半晌,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猛然瞥见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此时正对他张牙舞爪,一副要吃了他的模样,心中豁然开朗。
“是《小青龙汤》,对吧,父亲,其实若不是潇儿说出了第一个字,孩儿还以为是《白虎汤》呢。”
“《白虎汤》主治清热退烧,对咳嗽毫无作用!忠儿,你把学医的知识都还给为父了是吗?潇儿学的都比你好,罚你回去抄写《伤寒论》十遍,其中的医理也必须融会贯通,为父过几日会再来考教。”姚妙心见爱女在一旁偷偷提点,终究让爱子混过了考验,心中气不过,不过此时他还另有要事,不能耽搁许久,只好稍加惩戒一番,就此作罢。
“遵命!父亲大人,孩儿告退。”既得答案,姚广忠便不再逗留,拜别父亲。
小丫头得到父亲称赞,开心的不能自已,跟在哥哥身后,撒娇让哥哥背自己回去,姚广忠还是只得无奈依从她,兄妹二人回返小屋,一路上嬉戏打闹,情谊更深。
待回到屋内,小默自然不可能依旧躺在床上,早早去厨房讨了些精细小米,此时正蹲在地上犒劳小信鸽,小信鸽吃的饱饱的,依偎在小默怀中休憩,十分乖巧。
姚广忠见状冲他微微一笑,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不要惊醒了小信鸽,好好安抚它便是。
再坐回到书案上,砚台中墨汁尚能使用,小丫头赶忙取了张新熟宣置于案上,姚广忠提起细笔,饱蘸浓墨,提笔成文,一张《小青龙汤》药方登时跃然纸上。
“还没完呢。”手指轻点额头,姚广忠望向纸张又沉思半晌,再提笔在药方前后添了些许文字,这才心满意足的将其对折收好。
“明早再将这封信送出去吧。”小信鸽方才长途飞行折返,姚广忠又怎能忍心让它即刻出发回信,随即从小默手中小心翼翼接过小信鸽,亲自将它送至东跨院后方的鸽舍中安顿,叮嘱守候在此的驯鸽师傅好生照料,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清晨,姚广忠起了个大早来到鸽舍,从驯鸽师傅手中接过了再度活蹦乱跳的小信鸽,将装了信笺的小竹筒用红绳绑在它腿上,轻抚它柔顺的羽毛,捧在掌心向天空一抛,望着它展翅翱翔,在蔚蓝天空中,飞向既定的远方。
钟离县徐家小院中,赫见一名高瘦男童心无旁骛,挥拳踢腿,攻守有度,凌厉非常,正是徐家幼子,徐达。
要问徐达为何能在短短数月时间就有如此成就,除了他天赋极高,加上自幼务农体魄坚实外,那日在屋外郭氏对他的谆谆教诲,才是激励他最为重要的关键,一直令他铭记在心,督促他不敢懈怠。
一套“赵家拳”很快演练完毕,疲惫的徐达长出了一口浊气,随即走回正厅,坐到一张方桌上休息,端起桌上的铜壶倒了一碗白水小口抿着,这也是姚广忠告知他的方法,剧烈运动后大口饮水会增加脏腑负担,必须逐次喝下让身体慢慢适应,或是在水中加入少量食盐再饮用,因为汗水是咸的,排出体外后,体内必然流失了许多盐分。
在正厅另处的一片花圃中,一双白里透红的纤细小手正拿着一只黄铜剪刀修剪鲜花上的枯枝,然后用铁皮花洒浇上清水,娇艳的花朵儿映衬着晶莹剔透的露珠显得愈发挺翠。
这正是徐家二女,小妮子徐馨,或许是受到娘亲影响,亦或是因为送走了“咕咕咕”这几天来太过无聊,小馨儿竟是沉迷上了摆弄花草果木,每日乐此不疲,后院的葡萄架,正厅的花圃,甚至是栽在前院的几株小树苗,都难逃“毒手”,不过说来奇怪,经徐馨之手摆弄过的这些花草,不仅没有枯萎溃烂等症状,甚至连虫蛀都甚少出现,长势越来越好,只能说徐馨确实完美继承了郭氏培植花木的优良天赋吧。
“二姐,大姐还在书房里练字呢?”徐达捧着瓷碗,望向依旧沉寂的书房大门,满腹疑窦。
平日里大姐写完所有字帖,也不过就一个时辰的功夫,然而今日从他到院中练武直到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却还不见她出来,当真令人感到奇怪。
“爹爹好不容易才给阿姐从市集上淘来了“书圣”爷爷的临摹本,自然要多练几遍喽。”徐馨望着小弟咯咯笑道,依旧摆弄着手上的花草。
“若是“书圣”爷爷的真迹也就罢了,只是从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临摹他字的人怕不是就成百上千,这种摹本还不知是市集上哪个混饭吃的写字先生瞎写出来哄骗了爹爹,没什么好稀奇的。”
徐达摇了摇头表示不敢苟同,在他看来,那些“后来者”的作品根本不及王羲之真迹的万分之一,学习他们毫无益处,根本无法精进,纯粹是在浪费时间。
“小弟,这副摹本虽不是书圣真迹,却也是如假包换的唐代墨宝,你可别忘了爹爹跟我们说过,他年轻时在丰城老家读私塾,曾瞻仰过不少古贤佳作,不可能认错的。”
此时一道清丽女声突然传出,正是徐霏终于打开书房大门,缓缓走出,看到二妹与小弟都在厅堂,兴奋的将刚刚撰写好的字帖放在桌上,给他们二人欣赏。
徐达顺手拿了一张字帖端详片刻,由衷赞叹道:“啧啧,大姐这手字,写的越来越有名家风范了!”
“哦?”徐馨也好奇的凑过来观瞧,其实她与徐达年纪尚幼,阅历不足,是真不懂什么才叫做名家风范啦,然而阿姐的字确实清雅秀丽,工整美观,令人看了就觉得赏心悦目,也就自然与小弟同样奉承起阿姐来。
“好啦,你们先休息,我还要拿去给爹爹看。”
徐霏话音刚落,正准备出门,惊见一团灰色的事物擦身而过,扑腾着翅膀飞入正厅,正落在众人面前。
“呀!是“咕咕咕”回来了。”小妮子兴奋得丢下手上的剪刀花洒,一把扑上去将小信鸽揽在怀里。
“阿姐,小哥回信了呦。”徐馨对姐姐俏皮得眨了眨眼睛,取下小竹筒,将其中信笺取出,展开放到桌上。
“阿忠...”听到这个名字,徐霏登时红晕上脸,旋即又恢复如常,正色道:“快看看有没有爹爹需要的药方,我得赶紧抓了药回来给爹爹熬制!”
“嘻嘻,小哥自然不会耽误了正事,不过馨儿还是想看看这上面是不是还有些什么肉麻的情话,谁让小哥是我家阿姐喜欢的小情郎呢?”
“馨儿!你..你又戏弄姐姐。”徐霏羞的满脸通红,伸出玉手就要打去,却被小妮子低头闪过,姐妹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在正厅中追逐打闹。
徐达倒是不以为意,毕竟早先在门外偷听,他已知晓其中内情,只当是二位姐姐在互相调笑,便独自捧起信笺品读。
姐妹二人也不过就嬉闹片刻,徐霏把小妮子揽在怀中,揉捏她粉嫩脸蛋,蓦然见小弟已经在查看书信,便一同回到桌前,依稀可见令人熟悉的笔迹,还是那般苍劲有力,飘逸俊秀:
霏姐姐,听闻徐叔叔旧疾复发,更伴生热症,我向父亲讨教,以《伤寒论》中名方《小青龙汤》调理身体,应可痊愈,药方如下,用水煎熬,分两次服下。
《小青龙汤》:麻黄9克、桂枝9克、干姜9克、细辛3克、五味子6克、白芍9克、半夏12克、甘草6克。
另有疑问两则请教,一者为父亲所问,一者是我好奇所致。其一为茶叶之事,那日郭婶婶馈赠之毛尖茶叶,竟蕴含着奇特的花果芬芳,实是不可多得之上品,父亲欲知其中奥妙,还望不吝赐教。其二是我心中好奇你们姐弟三人姓名来历与其中含义,以“霏”,“馨”,“达”这三字做名者,少之又少,因此必有典故,还望霏姐姐悉数告知,解我心中疑惑,姚广忠不胜感激。
“哼!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我家阿姐,小哥真没良心。”小妮子见信中竟无一句预想之言辞,不由大失所望,唏嘘不已。
徐霏露出一丝浅笑,将信笺折叠收好,对徐馨,徐达二人道:“姐姐现在要把这药方交予爹爹,再跟爹爹同去药铺抓药,馨儿,你去问问娘关于茶叶的事情,小弟,你把“咕咕咕”带回鸽舍休息,再喂些饲料与清水。”
二人异口同声答应,姐弟三人这才各司其职办事,等到事情全部处理妥当,徐霏写好了回信,又让小信鸽休息数日,这才将信笺发出。
数日后,姚广忠在屋内收到回信,当着小丫头和小默的面打开信笺,一同阅览:
阿忠,爹爹服了几剂药后,病情大有好转,当真要多谢你了。
关于茶叶之事,我娘说花果香确是因为茶树旁栽植了花圃与果林,不过这制作方法因为太过繁杂,书信上三言两语无法说清,如若有空,请再光临寒舍,我娘会亲自带领,前去茶园参观。
最后是关于我们姐弟三人之名,“霏”代表初春的细雨,润泽万物,我娘说是因为我出生时屋外正下着霏霏细雨,因此取了这个名字。
“馨”代表鲜花的芬芳,二妹出生时,正是山花烂漫的季节,满园花草,争奇斗艳,故而取了这个名字。
“达”代表征战的功勋,娘怀着小弟时曾梦见千军万马征战杀伐,建功立业,是以有这桩典故。
书信到此结束,姚广忠将信笺折叠收好,却见小丫头躲在一旁偷笑,便问她发生何事。
姚雯潇双眼微眯,语气中透着自豪,掩口轻笑道:“潇儿的名字代表着祥云和大雨,肯定比这位姐姐的小雨厉害的多了!”
姚广忠哭笑不得,心说原来只是为了这点小事,当然女儿家的心思本就如此单纯,姚广忠只得随声称赞了几句,哄得小丫头喜上眉梢。
蓦然,姚广忠脑海灵光乍现,把小信鸽交到妹妹手上,故作神秘道:“潇儿,麻烦你把小信鸽送到鸽舍去了,哥哥现在有事要带着小默去城东木器行一趟,可能要天黑才能回来。”
“哥哥想做什么去?如果不说,潇儿就不给哥哥帮忙了!”
见妹妹态度如此强硬,姚广忠拗不过她,只得如实相告:“哥哥要去木器行请教,亲手做一把油纸伞,可一定要替哥哥保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