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过去的很快,树先生的年底总结选在了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那晚。所有人,也就十二个人,聚在狭小的办公室里。爱孜的事情泡汤了,大家向上层进发的一个机会没了,全部人都有点精神不振,尤其是老张,年底总结上情绪低沉,说着说着还哭了。
“所以。”爱孜坐在下面听着他继续讲,“可能过完这个年,我们大家都要各散天涯了。”
全部人在下面唏嘘,爱孜才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
“我本来,还想努力一把,争取让工作室撑过去,把明年的租金先凑一下,但是...大家相识也是一场缘分......”
原来,老张的这个工作室因为入不敷出,已经承担不起明年的租金了。
“我对不起大家,让你们失业了。”
“老张你别自责了,那件事情又不是你的错。”
工作室几个坐班的小编剧瞟了眼爱孜。但不管其他人怎么说,爱孜一直到结束后才找了他了解情况。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不可挽回,算了,都是命。”
老张离开了工作室,爱孜望向还穿着那件名牌西装,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似得走在大马路边的老张,立马跑过去将他拉上了就近的出租车里。
十几分钟后,大排档里,爱孜随意点了几个菜,服务员将菜单标好又去扛了一箱啤酒上来。爱孜一瓶瓶的摆在桌子上,老张瞪大眼睛看着她的举动,有话说不出。
“我是要破产了,但你也不用这么安慰我,我都五十了,喝不了那么多。”老张摆摆手,双手交叉的撑在白色塑料桌上。
爱孜先灌下半瓶啤酒,‘duang’的将酒瓶从半空中放下,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残沫。
“这件事情,虽然我自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的地方,但是,你为我付出的我都看在眼里。我先敬你一杯。”
说完,她又喝下了剩下的半瓶酒,接着又是‘duang’的一声,酒瓶再次扔在了桌子上,“这几年,你照顾我,给了我生活下去的机会,本来我想等明年夏天就跳槽的,因为我不想在一个熟悉的地方待太久,可是你说,做人是不是得有良心?”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真是搞不懂你了,别喝了,我们回去吧。”老张哄孩子一样拿过爱孜手里正在开的第二瓶啤酒,但被她用力夺回。
“我这几天心情也不好。你就当陪我出来喝点。”
“大排档味道很大诶,我这件西服那么贵,手洗不好洗,干洗店很贵的。”
“管那么多干嘛,不就是件衣服吗。”
“不会吧,才一瓶你就喝高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没有。”爱孜接着灌自己。
服务生上来了一盘凉菜和花生米,老张拿起筷子连续夹起花生米嚼了起来。
“你真的不喝吗?”
“不喝。”他坚决拒绝,“我都多大了,我喝酒我儿子马上成年了不得学我。”
“他都要成年了你还管什么。”
这句话突然戳中了老张,垂下眼眸,失落的道:“是啊,管什么,都成年了。”
“其实,我本来还想等他高三毕业后送他出国留学的,结果我马上就要破产了。我都不知道面对他了,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他一直问我,其他同学都开始报雅思班托福班了,怎么我还没给他报。”
老张两眼落泪,立马灌下半瓶酒。
爱孜拍了拍老张,“你别哭了,等明天,我醒来,找双禾公司的人聊聊行不行,我去找他们道个歉,认个错,说我有眼不识泰山,怎么骂我都行,我们把合约挽救回来行不?”
“你别想了,都过去快一个月了。上次我们从S市回来,Esther给我打过两个电话,因为你不同意,我都拒绝了,你说人家凭什么回来舔我们这块素肉。”
“那树先生呢?就不管了吗?它是你的财富跟成就,也有一小半我的汗水。说实话,咱们这个小作坊,谁没给大公司的大编剧当过枪手?正因为这样,我才下定决心,要跟你一起把它做大,让别人来给我们当枪手。所以我不准备跳槽了,树先生必须开下去!”
“你喝多了。”老张静静的傻笑了几声。
大排档就在马路边,城市的高楼下,一排的餐馆就开在矮房子里,房租也贵,每晚都火爆,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现在天气转凉,外面都不坐人,里面一坐进去,热气扑扑的冒进来,所有人的身子都热了起来。一盘盘炒花生、炒螺蛳被端上餐桌。爱孜跟老张就在这各种味道极度混合的情况下喝了个半醉。
等醒来的时候,爱孜头疼欲烈,已经很久没有喝成这样过了。她一直在努力戒酒,但破戒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洗完澡,喝了点蜂蜜水,给自己画了个妆下楼搭地铁,看了眼短信通知上,有一条写着:“今天下午下班前都可以来找我。”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每走一处地方都有圣诞节的装饰,绕满小灯泡的塑料圣诞树、红色帽子、六角雪花是最常见的。
出了地铁,她赶紧小跑去自助取票机上取出动车票赶往S市。现在是上午十点四十四,而她是十一点钟整点的车次。取完票,一路小跑,上电梯,进站,安检,拎上包立马跑向24A,在最后两分钟的时间里上了动车。
发短信给她的人是Esther,那个在她看来,如同花瓶,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双禾项目总监。
她确实很好说话,昨晚她问老张要了联系方式,想见一面,她连原因也没问就同意了。
四十分钟的车程,坐了无数次了,从湘湖到滨江都需要一个半小时,而从H市到S市只需要四十多分钟。从乘务员那买来一份套餐饭,掂了掂肚子后也就到站了。
爱孜根据给的详细地址,搭了两条地铁线,终于赶到了双禾公司。她本以为会在Esther的办公室听她对自己冷嘲热讽一阵后,才能听她讲自己的事情,可没有,她似乎是提前下班了,带她去公司楼下的咖啡馆闲坐。
还是上班时间,咖啡馆里只有她们两位客人,坐了一会儿后爱孜发现角落里还坐着一个面对电脑不停打字又打电话的人。店里的员工正无聊的站在前制作台擦来擦去,音响放着熟悉的爵士乐,爱孜会心一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
“我以为你不会来找我的。”
Esther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爱孜回过神来,尴尬的笑了一下,“我也希望我不用来。”
“但人要面对现实,不是吗。”她又补充。
“所以?”Esther似乎已经猜到了。
“上次的事情很抱歉,我的私人原因让我们双方都受到了不好的影响。我是想来挽救一下上次的那份合同。”
“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上次你很坚决,而且我们有差不多一个月没联系了,你不像能随随便便改变主意的人,而且你应该知道,我们有很大的可能拒绝掉你。”
她还挺能说。爱孜在心里擦汗,接着道:“我刚才说,人应该面对现实,现实对我而言就是我每隔一个季度就要交一次房租,而我下一次交房租是在明年一月。时间很紧迫。而你作为我差点成功的合作对象,你应该知道树先生是什么样的,说实话,要不是支撑不下去,我真的不想来找你们。”
“我明白了。”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如果有,一次性问完吧。”
“没有了。”
“OK。既然这样,不如趁早结束,希望我晚上不用很晚到家。”
Esther不语,既没有赶她走的意思也没有同意合作的态度。
“你比我想象中专业。”爱孜非常理性的说,“谢谢你愿意见我。”
爱孜喝掉一整杯咖啡,自以为是表示尊重她的请客,拿起包正准备离开的时候Esther叫住了她,“等一下。”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这件事情并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做主的,我会跟同事还有上层沟通一下,当然包括何邂,所以具体的还等我消息。”
何邂。
爱孜又听到了这个人的名字,心里微微一颤。这个人上一次风尘仆仆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四年了,他回来了,他们竟然还能再遇上。
“哦,谢谢。”爱孜沉默的坐回了位子上。
Esther继续道:“听张总说,这件事情你都交给他办的,所以你可能还不知道,我们这个项目就是为何邂执导第一部处女座电影找作品,其实你的竞争对手很多。”
“你想说什么?”
爱孜突然不喜欢Esther,觉得她讲话太绕,像深居职场多年的老油条一样。
“你只是个无名的小作者,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你很走运,但也很不珍惜。”
“你们在乎名利,但我不在乎。”如果不是为了树先生,她肯定翻脸走人。
“你不用再冷嘲热讽我了,很多人这辈子都在紧紧抓住每一个细微的机会,但我可以放过任何一个让我不满意小机会或者大机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想要快乐,而我的快乐,是遵从内心的想法。不像你们。”
“我不同意你的话。”Esther正想反驳,爱孜就已经起立,伸出右手,“不聊了,再聊赶不上回去的动车了,谢谢你愿意再见我,希望我们不是人生哲学上的敌人。”
Esther轻笑,同她握手,“Merry Christ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