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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航空大厦秦芸的房中,李云亭坐在沙发上,手腕上的江诗丹顿很醒目。

秦芸倒上一杯水,同时也注意到了丈夫手腕上的新表:“怎么想到来三亚?”

“……我……姬老师告诉我的,你们驻休。这里有一支民间的花样游泳表演队,我来,来看看,也来看看。”

“姬老师上你那儿了?”

“是,到少体校来了。”

“是不是又教训你了?我可不想她这么做。”

“姬老师也是为我们好。”

秦芸淡淡一笑,递上一张彩印的门票:“晚上没有安排吧?公司给大家安排了一场音乐会,是挪威的神秘园乐队,挺好的,本来是胡英子的票,她有急事先回去了,你也去听吧。”李云亭接过:“哦,不过现在我想马上去一趟游泳馆,晚上我再过去。我到航空大厦的时候,云川也在这里等你们,是你叫他来的?”秦芸摇摇头:“他没有和你说为什么来呀?”

李云亭并不是太在意:“没有,只说什么来着,他有了伟大的发现,是和你们空姐有关的。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又发现什么,我看他不是发现是在发疯。”秦芸关切地说:“你不要这样说你弟弟,你要多关心他。他开发的旅游软件这么受欢迎,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看呀,就是要不断地有新发现,才会不断地有新成功。”李云亭还是一脸漠然:“这个我不反对,我看他又在动不正经的脑筋,一脸的坏笑。我们俩虽说是亲兄弟,可隔了十来年,又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长大。你做嫂子的,也要看管看管,要关心他,但不是放纵他。”

秦芸站起来:“你的判断完全不对,你弟弟做得很好,你要有他的这点热情,你呀,何至于此!”

李云亭也站起:“我,我怎么啦……”

“噢,纠正一下,我们何至于此。”

“又来了,又来了吧……好,不说了。我去游泳馆了……对了,这个表我戴上了。”

李云亭这么说着的时候,已经出了房门,扬扬手,回头把门关上了。

重重的关门声里,秦芸又一次怅然若失,一屁股落座在沙发里。嗨,这沙发也像一个云游的醉汉,怎么坐也落实不了。

李云川和张莹莹、戴露正在航空大厦前厅咖啡廊说着什么,只见李云亭快速穿过前厅,戴露有想喊住他的意思,被李云川一把拉住了:“随他去。”戴露扭过头来:“你这个哥哥啊,和你一点不像。”李云川疑问:“你怎么知道的?”戴露直言直语:“上次在候机大厅,你哥哥和芸姐……算了算了,不和你说了。你说下去,为什么对飞翔特别感兴趣?”

戴露注意到了张莹莹的眼色,所以没有再说哥俩的话题。李云川一听到“飞翔”二字,立刻来了劲,把哥哥的话题放下了。可是哥哥李云亭又折了回来:“云川,我这里有一张晚上的音乐会票,我看你去看吧,你喜欢。”李云川站起,接过票:“好啊,太好了,神秘园……太好了。唉,哥,你别走呵,你刚到,谁给你的票呵?”李云亭又回身:“你嫂子,还会是谁啊!”

李云川又把票塞了回去:“噢,那不行不行,那你拿着,那你必须去,我哪能代替啊!哥,你听着,嫂子给你的票,你必须去,你还必须好好去好好听。”李云亭想想,又看看表。

“那好吧,我去。”他看看戴露,很面熟,笑笑,又看看张莹莹,不太熟,也笑笑,然后快步走去。李云川重又坐下:“好险,我嫂子主动安排音乐会,肯定是件大好事。唉,你们都去啊?”戴露会意:“是呀。乘务长的小叔子,嗯,成熟了。好,现在继续,说吧。”

“继续什么?”

“你说的那个‘飞翔’。”

“嗨,我这个‘飞翔’反正跟你无关,你干吗这么刨根究底?你以为飞在蓝天上就是飞翔啦。”

“跟你就有关了?你不是弄了个旅游软件出了名吗?听说还赚了大钱吧,这和飞翔也没有关系吧。牛什么牛啊?”

“跟我有关,还和一个人非常有关,但不是你。”

“为什么呢?”

“嘻……不要问我为什么……”李云川笑得很诡秘,惹得戴露索性站了起来:“那我走了,要不是看在芸姐的份儿上,我才不听你耍贫嘴呢。”可是张莹莹拉住了她:“戴露,看看这位大设计师说什么飞翔吧?”戴露其实还是粗中有细的,她发现了张莹莹有不想走的意思,有了一点点预感:“好呀,莹莹拉我过来,就是想听听你的飞翔。说吧,我们两个带耳朵听着。”

李云川:“嘿嘿……告诉你们,飞行是技术层面的,飞翔是精神层面的。怎么样?”张莹莹的眼珠子一转,心里有数呢。在QQ上,她已经熟悉了李云川的这种句式。戴露听来,颇觉新鲜:“嗯,说得不错。”李云川继续着:“飞行在蓝天,做逍遥游,是因为有逍遥的心情,逍遥是一种飞翔;飞行在云空,做破浪行,是因为有破浪的意志,破浪是一种飞翔。怎么样?”

张莹莹也熟悉这句话,不过是自己按键按出来的,忍不住回过去一句:“哪儿抄来的吧,了无新意……值得你背得这么辛苦吗?”戴露不明就里,也附和一下:“我听听还不错嘛,听话听音听出来一点逍遥的心情,电脑上看来的句子吧,不错啊。”李云川很坦然:“是啊,我承认不是我说的,但我知道是谁说的,更伟大的结论是,写这么美的句子的人是一个美女,不容易吧。”这时,戴露有了一种直觉。她看看李云川,又看看张莹莹:“哇,我走了我走了,我再也不当电灯泡了,哈哈哈!”

张莹莹来不及抓住她了,戴露已在笑声里跑远。

“张莹莹,飞翔吗?”

“对不起,再见。我们本来并不认识。晚上有学习任务。”

“学习?你们不是听音乐会吗?”

“这就是学习啊,公司安排的。”

“这么说,也对。怪不得现在中国的空姐素质大不一样了。”

“再见!”

她说完径自走去。李云川追了两步又停下来,喊了一声:“飞翔206,飞翔206……”

张莹莹的脚步没有停下来,身后的喊声她是听懂了。

火烧云漫上了整个天空。海岸上的椰子树蜿蜒而去,别具风情。航空大厦广场花园里,秦芸乘务组的姑娘们走上大巴。戴露和张莹莹一起走出旋转大门,袅袅娜娜地走着。

罗大河在屋里站着,神情有点无辜,也有点恍惚。窗外传来姑娘的笑声,罗大河撩开窗帘,望着大厦的门前广场。

罗大河望着,突然笑了起来。

笑容里不再是恍惚,还有男人的自得。不过在他放下窗帘的刹那间,还是有一丝丝茫然。

花园里,戴露和张莹莹都站在大巴的门前,戴露回过头看看大厅。秦芸在车里喊她:“快上吧,我们的‘玫瑰双娇’。”戴露轻轻地嘀咕:“机组怎么不来呢?”张莹莹轻轻地递过去一句:“你不知道啊,机组今晚要配合地面,到驾驶舱去做最后调试呢……程序要走到啊。”戴露听明白了,她有点不舍,悻悻地上了车。

张莹莹也有点不舍,她回头看了看,也跳上大巴。

暮色四合。

李云亭早已赶到了三亚游泳馆,看着花样游泳爱好者们在泳池里花姿尽展。他是在这里寻找着自己的发现。一个教练模样的人和李云亭挥手再见时,他才想起了时间已晚。他疾步走向门口,跳上了出租车,赶往三亚音乐厅。

在三亚音乐厅剧场,有很多来欣赏音乐的人们已经坐在那里,非常安静。李云川也来了,他坐在前排,回头笑着看了一眼,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能见到秦芸乘务组的所有空姐正往她们的第九排座位走来。这些女子的飘逸和挺拔,博得了很多人的注目。她们坐下了,秦芸身边的座位空着,这是最佳座位区,空空的椅背很扎眼,李云川皱皱眉,幸亏他很快发现了戴露在朝他摇手,还好像在和张莹莹打趣,李云川才又笑开了。

音乐声响起,李云川赶紧转身坐好,他知道欣赏音乐的基本姿态。在他身后的好几排,秦芸乘务组的姑娘们也被音乐会吸引了,唯秦芸瞥了一眼身边的空座位,嘴角抿得更紧了。

李云亭匆匆跑上台阶,奔进大门,进得音乐厅来,摸到第9排,悄悄坐下,他似乎想说点什么,秦芸示意他“不要讲话,注意听”。他注意到,妻子的脸上埋怨的意思很明显。

李云亭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他看着台上,显然心不在焉。

亮若白昼的三亚机场停机坪,罗大河、小个子机械师和机组的其他成员从驾驶舱出来。

“不会再有麻烦了。”小个子机械师和罗大河说,罗大河没有应答,径直走向机场的中巴车。小个子机械师眨了眨眼睛,追上几步:“大河,你今天不对啊,看来我的神机妙算,有点儿准啊。”罗大河怪怨:“扯什么淡,回去,大家早点休息。”

“罗大机长,你的情绪不对啊。我告诉你,机长的情绪不对,我可是有责任阻止机长上飞机的哟。”

“这跟飞行没有关系,你别瞎扯了!该干什么去干什么,动什么小脑筋。”

“大河,兄弟是关心你哟,老大不小了,你就不需要美丽的双翼了?”

“我就知道你抽什么烟吐什么气,告诉你,有麻烦了。”

罗大河说着的时候,跳上了中巴。小个子机械师也跳上来,在罗大河耳边嘀咕:“昨天早上起飞的时候,我就说有麻烦了吧。”

罗大河盯了他一眼。中巴驶过亮若白昼的机场,进入一片阴影之中。

在三亚音乐厅,神秘园的演奏已经渐入佳境。

秦芸在听,李云川在听,戴露在听,张莹莹在听。

音乐大概进入一个乐章的末尾,此时无声胜有声。可是,有一个声音非常不合时宜地蹿了进来,它就在秦芸的身边,还显得那么有节奏,此起彼伏。这是李云亭的鼾声。他后来解释说:“不知怎么一来,就迷糊过去了。”李云亭的鼾声很多人注意到了,戴露听到了,张莹莹听到了,后来连坐在前面的李云川也听到了。秦芸侧脸看看自己的丈夫,很想把他摇醒,可是她没有去做。她几乎要晕了,她不知道身边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她好像蒙受了莫大的羞辱,像吃了什么药一样,弯着腰,摸出了第9排,然后跌跌撞撞地奔出场外。

李云川看见了,他知道自己不便站起身,紧锁了双眉。

戴露和张莹莹对视一眼,还是戴露干脆,一把推醒了李云亭。恍惚中,李云亭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妻子已经离开他的身旁。

秦芸穿着睡裙站在镜前,这是卸了妆的三十四岁的女子,秦芸明白着呢,她用双手抚摸着双颊,又渐渐地将自己的长发往后捋去,目光里显然残留着刚刚遭遇的可以叫作恐惧的东西。她好像笑了一下,捧了一手的水,模糊了眼前的镜子。有人轻轻敲门,秦芸马上开了门,戴露进来了。

秦芸:“我知道你会来。”

后面还跟着一个人,是张莹莹。她们悄悄步入,在床沿坐下。

秦芸:“你们都早点休息吧!戴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心里清楚,你总要给我一段时间。知道吗?回去吧。莹莹,你们姐俩住一起,别光顾着聊天了,早点休息。”

戴露直截了当:“芸姐,不是我给你一段时间,是你要给他确定一段时间,不能这样含含糊糊了,上次在候机大厅他已经让你下不了台了,要这个木疙瘩干什么……”

张莹莹打断了她:“戴露,芸姐总有芸姐的安排,再说人家可能今天确实很累了……我们走吧……芸姐,我们去休息了,我刚才就和戴露说,应该是芸姐最清楚情况,再大的事儿芸姐总会有办法的。”

随着她们的离开,门悄悄地关上了。

秦芸靠在门上,鼻翼抽动,两颗泪珠滚落。

在航空大厦李云亭房间,李云川与李云亭兄弟俩都站在窗前,都是气呼呼的样子,看上去已经有过争论。

李云川还在埋怨:“那好,你不去吧,回去再理论也好,估计你现在去敲门,也是吃闭门羹的命。真想不到,你就这个素质。”李云亭紧接:“你闭嘴,弄了两个软件就到处素质素质了,我讲运动员素质课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你是我弟弟,可我看你一点也不像。”

“我才不要像你呢。”李云川重重地说,“哥,我赶过来,是为你好,没想到你已另开了房间。按说哥哥和嫂子的事情,我也不便插嘴,我真的不会和嫂子去啰唆,可我想和你说,我希望哥哥能够快乐,我希望哥哥和嫂子能够相融相通。嫂子爱听音乐会,你可以不懂音乐会,那你至少要懂一点音乐会的规矩嘛,又是迟到又是睡觉,唉!叫我怎么说你……好,哥,这两年我坐了好几趟嫂子当值的航班,我看嫂子很受大家的尊重,性格很好嘛。你可要多加珍惜,别把到手的宝贝又弄丢了。”

李云亭好像完全不予理会:“你小子很会说话了嘛,我们联系上了后,全部加起来的话还没有今天一个晚上的多。嗨,现在我也不了解我那个当年逃跑的父亲和你那个妈,清官难断家务事啊。我的事我清楚,你不用管,我看你在软件上会有大出息,去花那个功夫吧,值。”

李云川走向门口:“好吧,我走了。哥,再说一句,我是为你好。”

李云亭挥挥手。

李云川从大厅里跑出来,沿花园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他回头望望大厦明明灭灭的窗户,这一回他想望见的当然是另外一个人了,夜色里的大厦很明晰也很朦胧,一如李云川此刻的心情。

张莹莹在电脑前专心致志,神情非常地安静,而她身旁的床上,戴露已经熟睡。

电脑上出现这样的文字:“飞翔206,我是云上河流;飞翔206,我是云上河流……”

电脑上接着出现这样的文字:“我知道你啊,我在飞翔,你怎么了……”

电脑上又有这样的文字:“我今天发现你了,你是玫瑰航空的206号空姐张莹莹,怪不得你很能飞翔,你是这样性感和……”

电脑上接着又有这样的文字:“你发现了啊,那你去找啊,干吗和我聊天呢……”

张莹莹的嘴角挑起一丝浅笑,又送过去一行文字:“飞翔飞翔,飞翔到人生的境界……”

电脑上也送回来一行句子:“记得你的美文,我背诵过哦,在咖啡廊,我愿和你一起去飞翔。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我叫李云川,云川云川,云上河流也,被你称为芸姐的丈夫的弟弟……”

张莹莹又浅浅一笑:“我要去飞翔了……”

她关机了,电脑屏幕上出现了蓝底。

李云川在自己房间给“飞翔206”写信,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愣住了。

对话框里的头像,已经黑了。

李云川笑起来:“你关了,就露怯了,哈!”

对话框里的头像还是兀自黑着。

张莹莹在自己房间淡淡一笑。她凝视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笑得有点诡秘,很快又平静了,平静得像电脑上的蓝屏幕。

驾驶舱电脑屏幕上的指示很正确。小个子机械师在仔细地观察。

廊桥口,罗大河走来,仍然英俊,仍然挺拔。戴露和张莹莹在机舱口迎接。罗大河走近,面对“玫瑰双娇”,又伸开双臂,左右开弓:“我的美丽双翼,大家好啊。”

从容应付的戴露和张莹莹也一个劲地说:“好好好。”

戴露的笑容,藏着一点点调皮。

驾驶舱内,罗大河坐下。

小个子机械师看看他:“……麻烦吧。”

罗大河目不转睛:“你给我住嘴,准备起飞。”

小个子机械师倒抽一口冷气。

头等舱内,方波浪又出现了。看上去保养良好的一个中年女人也在头等舱落座。女人的眼神透出一些免不了的庸俗,着装的色彩搭配也有点问题。这个女人就是后来在秦芸乘务组实习的江天芳的上海母亲。

秦芸步入,和方波浪的目光相遇,然后相视一笑。

在三亚机场,电脑系统经过调整后的波音747又要起飞了。滑行中的飞机像是在海面上大幅度旋转的飞艇。

秦芸走入经济舱,看见张莹莹,好像有一点眼光里可以传神的会意,这是昨晚情绪的延续。走近以后,秦芸拉住张莹莹的手:“谢谢你,给了我理解,也给了我时间。”张莹莹低声道:“我还不懂事,有得罪处还请原谅。”秦芸会心地答:“哪里,你来我这里,来对了,我们可以做姐妹,我还把在培训中心的林小洁也要下了,我们的乘务组以后可以有很好的发展。”

张莹莹莞尔一笑:“林小洁呀,我认识……”

林小洁此刻正坐在培训中心办公室,培训长在她身前站着。

有沉默,也有警惕,这是林小洁。

有痛苦,也有不甘,这是培训长。

林小洁突然站起身,对培训长压低了声音地喊:“你放了我吧,我的心里早就有人了,你知道吗?”说完她就奔出门去。培训长愣住了,这是一个他最怕听到的回答。

姬水娟在乘务部办公室站起身,迎进林小洁。对于林小洁的欣赏,使得她的微笑很温暖:“小洁,怎么又来这里了?你终究要来这里的呀。”

林小洁坐了下来,她很想冲口说出一点什么,但还是冷静了下来:“姬政委,我还是想早点到乘务部,我想我的课题在实践中完成比较好。说到底,这些还是要在工作中加以应用。”姬水娟感觉到林小洁的情绪有点异常,但她知道不便追问,就让林小洁坐下来,然后又递上一杯水:“那好啊,你说说看你的设想。”

林小洁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我想我们不仅要在尊重乘客上下功夫,还可以在‘蹲式服务’上寻找点方法……”

姬水娟疑惑:“蹲式?听起来有点别扭嘛。”

林小洁继续着:“嗯,实际上主要还是从乘客的心理上来考虑的,不过一定能真正地提高我们的服务水准。”

姬水娟询问道:“培训中心有安排吗?”林小洁迟疑地回答:“……噢,我想,刚才我已经说了,到乘务部来展开研究。”姬水娟觉察到林小洁的迟疑:“秦芸组今天要飞回来,我和她们再商量商量?”

林小洁点点头,期盼的眼神很明显。

秦芸步入头等舱内,江天芳的母亲抬头,看见秦芸走来,她招招手。秦芸看见了,走到她的面前,俯身等着提问。

江天芳的母亲轻轻问:“在头等舱做空姐,比较轻松吗?”秦芸平稳地回答:“只要是工作,都不会轻松的。大姐,我们有饮料提供,需要什么吗?”江天芳的母亲有点茫然又带着点儿轻视,她摇了摇头。

方波浪在一旁也看着听着,对江天芳的母亲投过去一丝丝蔑视。

秦芸转过身来,把方波浪的眼光收在心里:“方先生,还是一杯咖啡,再加一杯矿泉水?”

方波浪笑了:“是,一杯咖啡,再加一杯矿泉水。”

声音的磁性依然。

波音747飞行的平静与秦芸的心情一样。

飞机落地了。在机场出口处,江天芳在接客的人群中张望着,她的高挑个儿和几近完美的姿色在这里确实出众,她知道有许多目光在她的身上聚焦,她保持着几乎一成不变的旁若无人的神态。直到她的母亲向她走来,她的眼神才有了变化。江天芳的母亲拉住了女儿的双手,看了好一会儿,才乐呵呵地在女儿的带领下走去。

“妈,走,到车库去……你看什么啊,女儿又没有少了什么。”

“哈,当然啦,芳芳,我看你精神不错……真的很满意?”

“妈,看你急的,到了别墅里,我再和你说。妈还没有说满意呢,我能瞎满意吗!”

“我就知道我的女儿听话。”

她们来到了地下车库,江天芳的母亲打量着白色的宝马。江天芳打开车门,扔进了白色的小坤包,然后请母亲上车:“看什么啊,妈妈,上车。”

母亲上车:“我打听过了,这个叫宝马的车,是好车,安全性能还特别好,他给你了……哦,芳芳,你还学会了开车?”

江天芳发动了车子:“是啊,放假了也没有回去,就为了学驾驶呢……妈,系好安全带。”

宝马驶向出口,很快驶上了机场高速。母亲坐在后座,看着女儿的侧影,笑得很甜。

“妈,今天我带你去的地方,如果你满意,我就要定下了。我跟石智明说清楚的,我们的家,也必须是我妈养老的地方。”

“芳芳,妈哪还管自己啊,我来是看看女儿这一些事儿怎么样了,妈是怕你吃亏。”

“放心吧!我是社会学系的,也就是学社会的,我心里可是越来越明白了。”

“嗨,当初考了这个系,我还觉得不对头呢,学什么社会啊,现在不都说什么计算机啊,什么软件啊,或者什么经济管理,才吃香啊。”

这么说着的时候,宝马已经开上了绕城高速,望过去,城市在绿树丛中。宝马没有驶向市里,直接来到了石智明买下的郊外别墅。

江天芳跳下车,扶母亲下车,走向院子,她在一边介绍着:“妈,你看远处有山,从这里过去,有好几个大池子,那一边,是好大好大的植物园,不会再建房子了,空气多好啊。”母亲点点头,长长地吸一口气:“嗯,这后面看过去,小洋房也不多嘛,住在这里,慌不慌啊?”江天芳笑了:“妈,你怕什么,物业好得很呢!走。”

她们进入屋内。江天芳忙着张罗烧水洗杯什么的,母亲坐了下来,想想又站起来,环顾四周,露出满意的神态,当她看到客厅的一面墙上,挂着十多幅美女的全身照时,不觉蹙起眉头。江天芳已坐上沙发,削起了苹果。

母亲怪怨:“这是你们安家的地方嘛,挂那么多美人干什么啊……我看看,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傻乎乎地站着干吗呢?”江天芳闻言,笑翻:“哈哈哈,妈妈,你也真是的,那是石智明的作品,全是他设计的服装,让模特穿着展示呢,呵呵。”母亲哼一声:“在家里展示什么服装啊,让那么多女人搔首弄姿,不好不好,回头取下了。”她的语气总是这样,明确而不容商量。说完,她坐了下来,很认真地看着女儿。江天芳解释道:“妈,先吃苹果,水还在烧呢。石智明是服装设计师啊,这比他当老板还重要,这些作品都得过奖,是他的命呢。”

母亲接过苹果,没有吃。她有点担忧,笑容已经全部褪去。

江天芳看看母亲,知道母亲有话要说,做倾听状。

“芳芳,最初听说你和一个服装老板处对象,我就有点觉得犯忌,现在好了,老板自己还是个搞设计的,整天在美女堆里打转,你还是要小心。”

“妈,我心里有数。人家结了婚还可以离呢,我又不是不可以再做选择。”

“还没有成呢,就这样想,不合适吧。当然,有这个准备也没有错。我不也是怕你吃亏嘛……妈和你说三点,你要听明白了,有些话不好说出口,但在女儿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第一,你千万不能和他上床,上床了你就没办法和他谈条件了,女孩子要守住这条底线。第二,你如果要了这房子,这房子的户主必须是你的名字,这样以后要有个风吹草动,你也不至于太吃亏。”

江天芳听得有点紧张,但旋即就平静下来:“妈……我会听你的,刚才我已经说了,我心里有数。”母亲口气放软了:“芳芳,你爸走得早,我得替你做主。第三,听起来有点虚但很重要,我的宝贝女儿不能吃亏,现在的社会很复杂,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看,我们都来了好一会儿了,怎么还不见人哪。”

“噢,妈,石智明今天是在发布他的新系列……他会有空时间的。”

“嗨,但愿都顺顺当当的,他的条件还是不错的。”

“放心!妈,我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母亲放下手中一直没有吃的苹果,站了起来。

中巴车驶入,秦芸乘务组坐着中巴车驶入公司大院,着装整齐,下车列队而立。姬水娟和玫瑰航空的领导微笑地在她们面前站着。

秦芸报告:“秦芸乘务组执行任务归来,请领导指示。”

公司总裁面色沉毅:“姑娘们,欢迎我们的王牌乘务组回队,你们在遇到特殊的情况下,沉着应对,我感谢你们……”

远远地,只见林小洁走近了,又闪进了停车场。她好像想走进办公楼,见姬水娟步入,又犹豫地走开了。从停车场开出来的银灰色帕萨特停在她身旁,张莹莹摇下车窗探出头来:“小洁,你在啊,我可比你先到一步哟,快来哦,到我们组。”

林小洁微笑:“是啊,这不,我去找芸姐呢。”

姬水娟走进秦芸办公室,秦芸站起:“姬老师,你好……没想到电脑出了点意外,在外面耽搁了两天。这一回罗大河机组沉着应对,立了大功。”姬水娟在秦芸拉开的凳子上坐下,又看看眼前这位爱将,慢慢道来。

“是啊,公司昨天开飞行例会,董事长说了,要给罗大河记二等功呢。”

“应该的,离地面200米的时候,还遇到气流呢,人工驾驶啊,要没有罗大河的高超技术,光颠就要把机舱给颠乱了。”

“你们也行啊,听说没有一个乘客感觉到异常,不容易,刚才总裁都讲了。秦芸,我找个时间召开六分部的会议,总裁办公会已经决定,由你出任六分部部长。乘务组的职务你暂时兼着,到时候你在组里提拔一个上来。”

“这……也好,当部长,我还怕飞不了呢。”

“哈哈,你还没飞够啊。哦,那个张莹莹还不错吧?”

“不错啊,怎么啦,听你口气有什么情况?”

“张莹莹是玫瑰皇后嘛,业务也不错,这我都了解。那天在组里宣布,我说了一方面,有一个情况,我想还是应该和你通个气。这次是张莹莹坚决要求调到你们组的,我们开始不想这么安排,你说一对玫瑰皇后搁一块了,不是浪费资源嘛。可是张莹莹不依不饶,如果不让她来,她就可能跳槽了。为了留住人才,我们还是这样定了。”

“那莹莹为什么偏要来呢?”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她也一直没有说清楚过。所以想看看她怎么样了。你说为什么呢,莫非是你这个乘务长吸引力太大了?”

“姬老师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乘务大队有好多姑娘想上你组来呢。不过张莹莹好像不像……”

秦芸突然一个激灵,又摇了摇头,似乎悟到点什么。

“……好,你有个数就行了。秦芸,我马上到你这里可不是为了这个啊。你也不想和我说点儿什么?”

秦芸自然明白,淡淡一笑。她知道自己尊敬的老师要说什么,而她其实已经几乎绝望了。

“姬老师……其实也没什么好说了。他到三亚了,今天晚上要回来的。”

“云亭的手上?”

“……戴了。”

“就是嘛,秦芸,我一直不赞成你离婚,就是觉得没有到那一步啊。”

“姬老师,我的主意可没有变,我不是不想努力,我也努力过,如还有可能的机会,我也会再去努力,可是……姬老师,悬。”

“嗨,也要有点耐心。云亭这孩子,当年从唐山大地震里活过来,幸亏遇上了……好人……”

“姬老师,原谅我打断你,他的过去你跟我说过无数遍了,今天我真的不想听。”

大概在姬水娟面前秦芸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话一说完,秦芸向自己的老师抬了抬眼皮。姬水娟稍有点奇怪,但很快就转而一笑:“是啊,年纪大了,啰唆了。秦芸,你也三十四岁了,这些事也不该我来操心了,你一点点做妥帖就是。”

“姬老师,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有很多事看起来很简单,做起来总好像很复杂,我也常常想不周到,老师您还是要多关心。”

姬水娟站起:“好啦,我走了……哦,还有个事,培训中心的林小洁这两天连续找了我两次,要早点到组里来,我倒没有什么意见,也是怕培训中心不高兴,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不过林小洁好像等不住了似的,你去看看情况再说。”

秦芸也站起:“林小洁……”

在乘务大队门口,林小洁正在不远处张望着呢,看到姬水娟出门,她又赶紧弯进了一旁的停车场,闪在一辆中巴后面,紧张的神色落在林小洁这个二十一岁女孩的纯纯的面容上,让人颇有不舍之感。林小洁就这样紧张地看着姬水娟走过,赶紧进入了办公楼。

秦芸刚想锁门,林小洁已在她的身后轻轻一唤:“芸姐。”秦芸转身:“哟,小洁,我刚想上你那儿去呢!正好,快进来坐。”林小洁轻轻应了一声。

在沙发上坐下,秦芸注意到了林小洁的情绪,她尽可能地选择着合适的句子:“小洁,那会儿你在我们组实习,大家都很喜欢你,听说你在培训中心的课题做得很精彩,给礼仪小姐做的演讲也很有新意。很好啊,小洁,怎么啦?”林小洁尽可能地选择着合适的表达:“我想,还是早点来你这儿,我和姬政委也要求过了。芸姐,你定吧,帮帮我。”

“姬老师答应了?”

“我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我想你再帮帮我。”

“小洁,是发生了什么?你可以和我说啊,我能理解你。”

“芸姐,这件事本不该和别人说,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只有回避了,我……”

秦芸有所估计,依然字斟句酌地问:“是遇到难题了?”林小洁轻叹一声:“唉,芸姐,我和你说吧,你认识这个人的,他一定要我和他明确关系,可我不想谈恋爱,不想比我大十多岁的男人谈恋爱,更不想和不来电的男人谈恋爱,他老是缠着我,我……”

“你说的人是?”

“……培训长。”

秦芸一笑,果然与她的猜想符合:“噢,漂亮姑娘总有的遭遇啊。培训长是我航空学院的同学,一直很敬业,都当培训长了,一直有人说他怎么那么多年没找对象啊。现在,看上你了?”林小洁不直接回答:“我都和他摊牌了,我心里有人呢。”

“你是为了这样回绝他?”

“不,我说的是真摊牌,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或者说在找一个人。”

“你看你还那么小,才二十出头,说得好沧桑啊。”

“哎,不说这个人,以后告诉你。那个人怎么办哪?那个培训长……芸姐,你要帮帮我。要不我和中心主任去说,他这么穷追猛打,我受不了,我都快撑不住了。”

“那不行。小洁,我们姐俩,商量商量女孩子的秘密可以,不要捅到领导那里去,我看越捅越麻烦,说不定还害了人家。哦,对不起,我不是说你害,我总是这样想,属于隐私的事情,知道的范围越小越好。”

“我也这么想,这不急了嘛!我找姬政委,她好像也怀疑是这个原因,但我没有告诉她,我也怕她折腾。”

“那好吧,我试试。我是他的老同学嘛。小洁,因为你告诉我你心里已经有人,我想我帮了你,也是帮了别人。我也真想你早点来,我的心理学硕士学位刚刚拿下,我们一起弄个‘空中心理学’出来。”

“我现在提不起精神来,我看最弄不清楚的就是爱情心理学了。”

好像触及什么痛处,秦芸的感慨算是做了回答:“是啊,我刚才说了,女人总要过这一关,但不好过啊,漂亮女人更不好过啊。”

林小洁肃然,她站起来,纯纯的姣好面容惹人心疼。秦芸也站了起来,上前搂了一下林小洁的肩。

银杏树沿街而栽,起风了,有透亮的叶子在黄昏里翻飞。路尽头的夕阳很沉重。更沉重的是在培训中心培训长办公室,秦芸在这里找到了培训长,她刚说明来意,没想到培训长就猛地站起来:“你不要说了,这件事别的人跟我谈都可以,你不能,不不,你不行!”

秦芸坐在他的对面,很惊诧。

培训长又坐下,很激动:“你忘了我们是同学吗?”

“就是啊,所以我才来,和你聊聊对林小洁的感觉。”

“不,不要,我是过了十多年才发现的你啊。”

“我?我们不是当年的同学吗?”

“你不觉得林小洁像当年的你,真的很像很像你,你莫非一点没有感觉?”

“哦,很多人这样讲。不过……”

“所以我才这样追求她。”

“我没有听明白……”

“那你听我慢慢说吧。”

“好。”

“那你不回家了?”

“晚一点没关系。”

培训长看了秦芸好一会儿,终于打开隐藏了十多年的话题。

秦芸虽然没有马上回家,她的丈夫李云亭已经把车开进了小屋的院子,夜幕已经降临。走下车来的是李云亭,他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黑着。

进了家门后,他习惯性地去看看卧室,床上没有秦芸。远航回来的秦芸常常是先在床上躺一会儿。李云亭又看看腕上的江诗丹顿,坐下来。他看着墙上秦芸的照片,眼眶里竟有些潮湿。

他又站起来,进入卧室。打开灯,温馨的氛围很浓很重。李云亭的嘴角抽动,竟然趴到了床上,从他的背上看到了一个男人的痛苦。

很久,李云亭又站起来打扫房间,健身小间地毯上的毛毯在慢慢卷起。

沙发上堆着的衣服也被李云亭抱起,扔进了洗衣机桶内。

窗外,是对面住宅楼的灯火。

秦芸还在培训长办公室,她的神情显露出一种感动,抑或是一种同情。

培训长竟然在那里剧烈地抽泣。

他突然抬起头来:“你莫非不知道那时候,你在模拟舱累得睡着的时候,是我给你盖上了毛毯;你深夜回宿舍的时候,我怕你不安全,是我在后面默默地送你;你感冒的时候,还在坚持上课,是我给你泡的板蓝根……这一切你知道吗?”秦芸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你是我的好同学,我一直知道,我一直心存感激,后来你做了培训长,我也一直为你高兴。这和林小洁,或者说我今天和你谈的林小洁,是两回事。”培训长紧接着说:“秦芸,你现在很冷静,可我冷静不了。在大学的四年生活中,由于你的出现,我觉得每天的日子都很有意义,我那时候没有勇气,我不知道如何追求一个我心底里爱上的人。我怕我说出来遭到你的拒绝,我更没有勇气了。后来你告诉我你要嫁给少体校的教练了,我虽然没有向你表白我当时的心情多么痛苦,但是不说明我没有痛苦,我还带着这种痛苦,去了你的婚礼,看见你在婚礼上又美丽又优雅的样子,在教练身旁小鸟依人,我说了‘祝你们幸福’,可我心里在流血。”

秦芸认真地看着培训长。培训长的话刺痛了现在的秦芸,不过她还是不想听下去了:“不谈我的事吧,我今天来是说你现在和林小洁的关系,你能耐心地听我发表一些看法吗?我想,对你来说,我也是尽到一个老同学的责任。”培训长语气中的埋怨非常明显:“我过去一直埋藏在心底的话今天才向你表达。你离开以后我的心一直没有热过,一直到林小洁的出现,她的言谈举止和你像极了,我才知道你其实从来没有在我心里走开过,上帝又把你送回来了,只是把秦芸的名字换成了林小洁,我重新开始燃烧的感情你又要浇灭吗?”

秦芸不觉笑了起来,但她马上感到不妥,用更为关心的口吻叹道:“真不好意思,让我充当了这样一个角色。大学的时候,你埋在心里的东西没有吐露,你倒让我轻松了,可在当时,你即使说了,我的心也已有归属。我结婚时还真没有看出来你的心里有我,当时也有人追我,可我不可能属于别人了。你没有说也就少了一些纠结,就当成一种美好的记忆吧,我为自己年轻时有你这样一位曾经暗恋过我的男人而感到了温暖,我会敬重你,也说一声谢谢你,正因为此,我格外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林小洁……”

培训长再次打断:“你不要再说别人了,也正因如此,我后悔当初没有早一点告白,让我失去了机会。迷上了林小洁以后,我明确向她表示了我对她的感觉,我不能再让人家的心里又走进去另外一个男人。我不对吗?”秦芸仍然和缓地说:“你没有不对,我今天也不是来批评你的。尽管你动用了你的权力,你想用留人的办法来留住她的心,其实是没有作用的。一个男人到底用什么办法来得到一个女人的心,我也不知道。可感情这东西一旦要用什么办法去获得,恐怕往往事与愿违。”

培训长又埋怨了:“那还不是你们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教我们的吗?要说明一点,我从来不是追逐漂亮女人的浪子,我是真心真意地喜欢林小洁,我说林小洁像你,我想你应该明白我喜欢的是哪种类型的女孩。我有错吗?”秦芸和缓的语气中再加上一些同情:“我刚才已经说了,你没有错,可是命运可能对你真有点不公,我想告诉你……”

秦芸没有马上说下去,她很想选择一个合适的表达来向培训长表示林小洁的真实心情,可是最终也只能是一句简单明了的话:“……我想告诉你,林小洁的心里已经没有你进入的位置,她的心里有着一个白马王子。”

培训长又站起来:“不可能,从来没有听她说过,也从来没有见过有小伙子来找她,培训中心的学员都处在花样年华,多少男的上这里来转悠着呢,我观察过很久,没有人来找过她,接过她,这也是我鼓足勇气向她明确表示的原因。你不用拿这个最极端的办法来打发我。”

“我知道你会接受不了,但我必须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和林小洁谈过,我也很尊重你,作为老同学,我想这也是对你的负责任的态度。”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今晚就找她。秦芸,我不想说过去,但是过去你伤过我的心,你今天还要再伤我一次吗?”

“可能实际效果就是这样,我也不能全部都说清楚,一个人的感情开了花,那就是爱情,可是这个花朵没有结果,是不是一种伤害,我真的说不清楚,没有结果的这一方对开花的那一方,是不是一定是伤害,我想绝非全部都是。你说了很多,说我和林小洁很像很像,其实我们最像的就是不想伤害人,也许因为此,事情往往越发复杂和纠结,有时候简单一点可能更好。唉,老同学,我再一次向你表示我的敬重,这些感情的事情是没有一个什么标准的,一定是件难事。你应该想明白,说到底我也是不想让你最终受到伤害。”

秦芸的这段话说得非常艰难和缓慢,显然有着她自己的情感煎熬,陷在失落情绪中的培训长察觉不到,但他为秦芸认真的表述所吸引,神情上多了一些安静和思考。

秦芸说完了,也安静地看着培训长,稍许,她站起离开。

航空城小咖啡屋,柔和的光影里,坐着培训长和穿着一身休闲服的林小洁。

手机铃响,林小洁接电话:“……是我……”

秦芸打来的电话:“我找过他了,他可能会找你,我已经和他谈过,培训长看上你没有错,你要理解。把你的真实感情告诉他,我相信他是通情达理的……”

林小洁:“哦,好的,我会的。”她放下了电话。

培训长出奇地安静:“林小洁,谢谢你,这么晚你还答应出来。我想问的是,到底是为什么,你只要真实地告诉我,你心里有人,真的有人?”

“是,有。”

“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在哪里?”

“我知道他是谁,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

“不好意思,我找不到他。”

“这话我听不明白,你找不到他,他是你心上的人?”

“是。我们是高中的同学,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我爸爸妈妈不同意,为了拆散我们,爸爸甚至调动工作带全家来到这里,没有和任何人说。我们当时都没有手机,我到培训中心以后,去找过他,可是他也搬家了,我现在还在找他,只听说他后来也考上大学去了外地,有邻居说他去国外学什么园艺了。”

“怎么听起来像个现代童话,你忘不了他?”

“嗯,忘不了,我爱他。”

“他呢?”

“他会等我,他说过。我总觉得他也在找我,我也在找他。”

“我明白了,一个女孩子的心上已经有了人,是很难再接受另外一个人了。你应当早点告诉我。”

“你对我的关心我都理解成了师长的关怀,所以一直没有这样去想。一直到最近……”

“对不起,我冒失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曾经暗恋过一个人,可是失去了表达的机会,这一次本想紧紧抓住你,不要又没有了表达的机会。对不起,还这么幼稚。”

“培训长言重了,是我该说对不起。”

“明天去乘务部报到吧,希望你的童话故事写得漂亮。哦,别忘了把全套资料带上。”

“培训长,你是好人。我错怪你了。”

培训长压上了一张百元人民币,站起来走向门口。

林小洁忽然有一种冲上去拥抱他的冲动,但是她不会或者不敢。转眼间,培训长已走到门外,从窗口可以看到培训长在夜色里踽踽而去。

夜色里,秦芸走到自己小楼的树荫下,停了下来,望着小屋的灯光,做了一个深呼吸。和培训长的交谈,似乎让她对情感的旅程又多了一层思虑。风起,她进楼的步履沉重,但刹那间她竟有一种飞翔的感觉。应该不是空姐的职业习惯吧,她明白。

小屋的门打开了,秦芸步入,放下小包,她发现客厅里异常地整洁,桌上的果盘里也有了水果。她走到健身小间,里面也很明显地整齐了不少,地上的铺盖也没了踪影。秦芸有点诧异,看看四周,然后推开房门。

卧室软软的大床上,李云亭睡着,床的另一侧,壁灯柔和地照着。

秦芸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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