昶春的伤情恢复得很快。这是因为他必须得很快恢复好身体,在这非常时期,他心中有父母亲、有学业、有很多的心事。所以,他严格遵照医生说的,刻苦锻炼肢体功能。他扶着桌子由慢到快地做手臂和腿足的运动,每次直到累出满身大汗才停下;因为自己年纪轻,刚近二十岁的年龄,也正是身体最强盛的时期,所以不论体力还是精力都是最容易恢复的。现在,他丢开拐杖也能踮起脚走上几步了。
这天傍晚,赵启斋老师又带着几个同学来看他了,昶春给他们开了门。看见昶春踮跛着脚自己来开门,赵老师心里非常高兴,同学们也对他恢复之快感到兴奋不已。
“太好了,太快了,比咱们预想的快得多!”赵老师对同学们说着,又转过身来对昶春道:“日本鬼子的进攻速度也比咱们预料的快得多!这些天,外面的难民和伤兵越来越多。学校已决定准备放长假了,这战事若是到了这边,学校的课也就上不下去了。别看当局不让学生宣传抗日,可日本鬼子真的来了,他们不让也不行。好多的同学都要求当兵上前线,可学校劝同学们要与当局保持一致。这都什么时候了,学校还如此小心。学生们嚷嚷着,真是一腔热血,报国无门。眼看着鬼子打到济南府,离这里不远了,我们却无能为力……”
听到这里,昶春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打断了赵老师的话,道:“我也要去,出去当兵,打鬼子!这地方太孤单了,我真待够了。”
看到昶春如此激动,赵老师还是挥挥手让他坐下,说道:“看把你急的,说什么呐!你瘸着腿去当兵?你先稳下来,养好伤,这是最最重要的,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养着。医生说的锻炼可不能松劲,明白了吗?”
昶春只好作答:“明白了!”其实昶春心里比谁都清楚,只有身体很快地恢复好,才能谈得上做事,而且是越快越好。
赵老师他们离开的时候,昶春没有拄拐,还是坚持跛走着送走了他们。
常子英要等到最后一个离开,给他锁上门。两人站着对视了几分钟,终于拥抱在了一起,久久没有分开,没有说话,寂静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墙上一只猫叫了一声,把两人都吓了一跳,一阵惊恐之后,他们分开了,两人都深情而会意地发出了笑声。
子英示意她该走了。昶春说:“我想自己在这里多待会儿,门我自己锁吧,我自己在门里能锁得上。”子英点了点头自己从后门走了。
昶春独自在后院里,一瘸一拐地来回踱着步子,急急地活动,进行着功能锻炼。等走累了,他回屋从里面把门锁好,上床睡了一会儿就又怎么也睡不着了。已经是后半夜了,他自个儿又开开门锁,在院子里一瘸一拐地走着,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靠近了两院之间相连通的小门。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推了推门,门没关,是虚掩着的。昶春轻轻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前院。他慢慢走了几步,见西厢房有一间还亮着灯。昶春心里很奇怪,这么晚了,谁还在这里熬油?他轻轻地凑了上去,就听见屋内有“哗啦、哗啦”的响声。避在暗处,隔着窗户,他透过裂纹的纸缝望了进去,只见福叔一个人蹲在地上搬弄着几个长箱,箱子里全是崭新的枪支。旁边有一个地洞,箱子像是从里面拿上来的。他好像是在数着枪,也好像在给枪支擦油。昶春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么多的枪支在半夜里拾掇,定是害怕被人发觉。看了一大会儿,昶春的伤腿支撑不住了,一下子软了下去,碰着了旁边摞着的瓦片,发出了响声。
“是谁?”屋内的金顺福听到响声,马上抬头问了一声。昶春迅速反应过来,他急忙后退几步,避到了黑影处。就见到福叔很快打开门,走出来站在门口向周围望了一会儿,恰好在这时,有一只猫从黑影里窜了出来“喵儿……喵儿……”叫了两声,他看到后嘴里咕噜了一句:“死猫子!”然后便又放心地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昶春顾不上腿伤疼痛,马上快速地穿过中门,回头将门关复到原样,瘸着跑回到小屋里,将门留了一条缝,把手伸出去,还是按原样用铁链子把门锁好,把门轻轻推齐了,又悄悄回到炕上,躺了下来。
回到原处蹲下的金顺福,忽觉得不对头,他急忙起身回头敞开门,走到门外搜寻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到中门处,见中门没锁,他急忙快跑到昶春住的小屋门前,看见门锁着,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走了回去,将中门锁好了(这中门是他打开的,半夜过来忘记关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回到厢屋里继续摆弄起枪支来。
就在福叔走到房门前站着的一刹那,昶春躺在炕上听得清清楚楚。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见有影子在门前一闪而过,脚步声渐渐走远,随后听到中门关上和上锁的声音。昶春这才舒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慢慢放松下来。
夏日寂静的夜,窗外的天空繁星点缀,下弦月发着微亮的光。窗内的昶春,依然不能入睡,他透过窗棂望着天上被银河隔开的牛郎星和织女星。每到这时,他就能想起老人讲的牛郎和织女聚到银河边隔岸相望的故事,这也激起了昶春的无限遐想:子英此时在想什么?她对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意?可这个时候,山河破碎,倭寇临近,谈情说爱真不合时宜,他也没有那份心情。自己的前途命运尚未可知,几百里之外的父母还不知怎样,在此养伤的日子也很快就要过去,自己向哪里去,干什么事,何去何从都一无所知,又如何谈得了这份情呢?赵老师今天过来,说日本鬼子已快占领济南城,这里沦陷也不会太久了。老师他打算带部分学生去南边山里拉抗日队伍,问昶春去不去。说真的,昶春的心里非常复杂,一切还没想好。现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回家看看父母,他们毕竟年世已高,身边无人照料,怎么办呢?他就这样一走了之?此事一直缠绕着他,脑子一片混乱,用文天祥的诗“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来形容此时自己的处境一点不为过。这两天他加强锻炼,试着扔掉拐棍,准备先从身体恢复上下工夫来争时间。但是时间一长,疼痛难忍,他实在坚持不住,又不得不停下,只能静静地等着身体慢慢地自然转好。
白天,在屋里有时也能听得到外面乱哄哄的难民和伤兵的喊声。他也已和赵老师透露过要离开的想法,赵老师答应让他也作着走的准备,至于怎么走,赵老师会来告诉他。
子英也曾开玩笑说,你就这么说走就走,怎么感谢我?昶春只得行了礼,作了揖,说道:在下这边有礼了,逗得子英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这又几天过去了,昶春几宿没睡多少觉,脑子里乱糟糟的,没有头绪。跟着赵老师走还是回家去?自己也不知如何做是好。
像往常一样,今天昶春起得也特别的早,他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开始活动锻炼。逐渐地他扔掉了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路。虽然,腿部伤处仍旧有疼痛感,但也能受得住。他走的范围也大了,后院里他都走到了。今天他感觉不错,就径直地慢慢走到了两院之间的小中门处,打算透过门缝望一望前院的情况。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小中门“哗啦”一声,门上的锁链被打开了。昶春手脚还不够利索,这边甬道较长,已经来不及躲避了。门推开了,一个五六十岁、戴着黑框眼镜、一头花白头发、手提文明棍的老头出现在了门口,他抬头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前面,一脸惊诧,吓得后退几步,问道:“你是什么人?怎么到我家里来了?是贼,是小偷。快来人呐!”他本能地转过身,向着门口、前院喊叫着。福叔听到叫喊,快速赶了过来扶住老头,问道:“哪里来的小偷?”
看见顺福赶过来,老头用文明棍一指昶春,问:“他是谁?是贼吗?快给我抓起来,带到警局审审,问问他是干什么的!”看到昶春,福叔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时回答不上来,就装作惊异地上前拧着昶春的一只胳膊向后院走去,又回头对老头说:“老爷,您受惊了,我先问问他是干什么的,再看怎么处置,您先回去吧,过会儿我问完了再向您报告!”
昶春已意识到了,站在他对面的老者就是子英的爹。
走回到小屋里,福叔急得直跺脚,发问:“你怎么跑到中门去了?偏偏碰上老爷。没办法了,这可麻烦了,这儿你不能待了!”
“噢……他是子英的爸爸?”昶春明知故问道。
“没错,他正是常老爷。你说你这是怎么弄的?平时老爷是不会过来的,今儿个不知是怎么了,忽然就过来了。老爷要怪罪,可怎么办?”福叔反复击着手掌,来回踱着步子。
“这有什么?大不了我这就走人,他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你先在这儿待着,我先过去看看,你等着!”说罢,福叔急匆匆地走了。
此时的昶春已想开了,这地儿迟早是要离开的,也只能是这个结果,自己只有走人了。他反应过来了,立刻开始拾掇起来,以准备好随时离开。
等金顺福回到常老爷房里时,这时的常敬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问道:“怎么回事?这个人到底是谁,你要说实话。”
金顺福自然不敢隐瞒,只得将此事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常敬文一声不吭地听着,没等顺福最后说完,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立即嘱咐下人:“来人,快,快把小姐给我叫来!”
这时,子英刚好从外面回来。听到老爹知道了昶春寄住的事正在大发雷霆,她心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硬着头皮跟着下人一起来到了父亲的房间里。
一见到子英,常敬文就劈头盖脸地朝着女儿发起火来:“是谁让你把陌生人带到咱们家里的?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爹吗?”
“爹……别发那么大的火嘛!他是我的同学,他负了伤,又那么重,我看着能不管吗?当时那种情况让谁碰到谁都会管的。”子英只得直来直去地回答。
“你的同学多啦,你能管得过来吗?再说啦,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他出来游行示威是对抗政府,是反对政府的。可我,是在为政府做事,还是政府党部的书记官,这事一旦传言出去,你让你爹的颜面往哪里搁?再说你一个闺女家,去和男同学不清不白地混在一起,你以后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常敬文火更大了,直接用手指点着子英问。
“他是我同学,他有了难我帮助他有什么错?”子英有些委曲地质问道。
“那也不能不考虑后果!你以后要做人、要嫁人。”
“嫁人怎么了?他是我同学,我就嫁给他!”
“你混蛋,你,你,你给我滚!”常敬文气得脸色铁青,额头突筋,一手指着门口大喊着:“你给我滚,滚!”
“滚就滚,哼!”子英还是不服地仰着头,意有向外走的样子。
福叔在一旁早也站不住了,看到这父女针尖对麦芒,不止住火要上房了,急忙给子英递眼色道:“小姐,你就少说两句吧!别让老爷气坏了身子。”并赶忙扶着老爷坐下,劝道:“老爷,都是自家人,干吗生这么大的气?”又赶紧过去推着子英离开屋子。
“顺福,顺福。”刚推着子英走出门口,就听到老爷喊自己的名字,福叔又赶快回来听老爷吩咐。他知道,自从他来到常家,从未见到老爷对子英发这么大的火,作为一个下人,这时候他更要体谅老爷,为老爷分忧,以报答其救命之恩。
“老爷,有何吩咐?”顺福过来,躬着腰,两眼盯着常敬文,轻声问道。
常敬文坐在那里,低着头,喘着粗气,用拇指、食指顶在两个眼眶上,半天才迸出几个字来:“让他走!”
“老爷,让谁走?”顺福不明白是让谁走,就问了一句。
“还有谁,就那个臭小子。”常敬文抬头白了顺福一眼说。
“是!老爷。我立马让他走人。”顺福立刻明白了答道,转身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突然一个党部警卫来报:“报告!”
“什么事?”
“秦团长求见!”
坐着的常敬文听到这话,立刻站起身,他似乎有了精神,脸上由怒转喜,说道:“请他进来!”
“是!”警卫答应后出去了。
常敬文又对顺福说:“你去吧,就按刚才说的办!”
顺福领会了,点了点头出去了。
“金副官,久违了!好久不见,身体可好?”刚走到门口的顺福,迎面正碰上曾经在一个战壕里打过仗的秦团长,见对方施礼、问好,金顺福也赶紧拱手还礼,回敬道:“好,好!秦团长一向可好?好久不见,越发容光焕发了。老爷在等你呐,请!我有别的事,出去一下,就不奉陪了。”
“请便!”秦团长也不客气,以军人特有的步伐,走进了屋里。
这位秦团长名叫秦正斌,正值而立之年。早年他一直跟随常敬文东拼西杀,出生入死。在冯玉祥华北军的那阵子,常敬文还是团长,秦正斌因为打仗勇敢,指挥果断,被常敬文看中提升为营长。此后,由于征战有功,常敬文升为师长,也是看中秦正斌年轻有为,才俊兼备,又把他提拔成了自己手下的团长。他的确看中了这个年轻人,也有心将女儿嫁给他。常敬文退出军界后,两人就断了来往。“七七”事变爆发后,秦团随韩复榘部布守华北黄河防线,随之调到胶济线上,驻守本市,于是两人又有了来往。秦正斌此来有他的目的,一是因为看上了常敬文的千金,也就是子英;二是常敬文不只是书记官,还兼任省政府参议,这个职位虽然无实权,但也是有身份的象征。常敬文对秦正斌也有好感,早有将女儿嫁予秦正斌之意。所以,二人气味相投,一拍即合。这常敬文一听秦正斌来了,马上打起笑脸,和颜悦色地迎上前来,刚才的事情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正斌一身戎装,年轻威武,刚一进屋,就对着常敬文打了个敬礼,立正道:“报告师座,正斌向师座问好!”
“不必拘礼!”常敬文客气地上前与他握手,笑道:“我已不是师座了,快快进来,请坐吧,近来还好吧!”
“在属下的心目中您永远是师座。师座客气了,正斌很好,有劳师座挂念。”秦正斌恭敬地奉承了两句,然后抬手将礼盒放在桌上。
“你太客气了,还带东西来看我!”
“是应该的!师座刚才是跟令爱发火了吧?我在大门口站着的时候,看见令爱哭着出去了。”
“呵!没什么,刚才小女不听话,我说了她两句。”很显然,他反对属下过问自己家里的事,接着他换了话题问道:“呵……今儿个你来有什么事吗?”
秦正斌知道老上级的脾气,因为几年前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娃儿时,常敬文就是团长了,因为秦正斌机灵,就留在团部当了警卫连长。所以,他很了解常敬文的禀性脾气。当师座直奔主题时,他也就往明里直说了:“我们团在此地驻防很长时间了,很少腾出时间来看您和小姐。这不,要换防南撤了,才抽出点时间来看看。师座可能已知道了,日本人已占领了济南府,韩司令已命令南撤,我们很快就要撤走。不知师座有什么打算?是跟我们一起撤呢,还是跟省府的人一起撤?”
“当然是跟你们一起撤啦!我这已快六十岁的人了,承蒙韩总司令照顾,当了这个闲差的书记官。又不能上阵打仗,只能跟着撤啦。咳……”常敬文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撤到哪里算哪里。日本人来势凶猛,你们不也已试过了?打不过只能走了。”停顿了一会儿,他看秦正斌没有反应,又说:“省府已下令撤了,撤到哪里,怎么撤,也没有明确指示。”
听到这里秦正斌来了精神,他试探着说:“我们接到的命令是往南山里撤。我看您,还有小姐也跟着我们一起撤吧!”
秦正斌的邀请也正合常敬文的心意。但为了不至于失掉架子,他还是装作不急的样子,问道:“撤到山里,这队伍的给养是不是就成了问题?人多了在山地里也回旋不开呀!我们这些人不就成了你们的累赘了吗?我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见常敬文还有迟疑,秦正斌急忙回答:“不用考虑了,这么多人的队伍,粮饷多着呐,还差你们这几个人吗?走到哪里有我们吃的,也就有你们吃的。不用太多担心。”此语说出了口,听起来就宛如是一家人一样,连秦正斌自己也觉得就像在攀亲似的。
而常敬文虽有此意,但又不能明说,正好顺水推舟,他关切地问:“正斌啊!你年龄不小了,快三十岁了吧?”
“蒙师座惦记着,转过年就三十了。”
“你跟我整十年,有些事我还能记着哩。”
“师座真好记性,不减当年呐!”
“有妻室了吗?”常敬文明明知道部下没有妻室,但还是想让秦正斌明着讲出来,所以故意问道。
“还没有!”秦正斌直接干脆地回答。
“你看你,只想着为党国效命了,个人的事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常敬文故意佯装惋惜,带着怪罪的口吻道。
“前些年跟着师座为中华民国赴命,南北拼杀,无暇顾及个人之事。民国刚立,才想喘口气,想不到日本人又来了,又得与其打仗,国难当头,也就没有时间考虑个人的事了。噢!对了,刚才看见师座对小姐生气了,发生了什么事?”秦正斌又转到正题上,问道。他正揣摩老上峰的心思,刚才师座不想提家事,现在反而想说了,他便不失时机地想了解小姐的情况,并用狡黠的眼神眄视着那曾经的上司的脸。
常敬文自然了解这位原部下的心思,他用责备的口吻说道:“子英这孩子,前几天跟着那些受共党挑唆又不知好歹的学生去公署聚众闹事,示威游行。这两天又弄出了这……”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却又装出生气的样子。
秦正斌认为师座生气了,连忙劝释道:“师座不必生气,青年学生有血性,抗日激情高涨,是可以理解的。他们一腔热血,想保家卫国,却报国无门,又受共党挑唆指使,自然要找出气、发泄之处,政府不予支持反而镇压,谁能受得了?”说到这里,他佯装同情小姐,而为其辩争、说情。他这也算得上是反应敏捷,恭维得老上司无话可说,心里又高兴。
“她们那是胡闹、幼稚。那日本人岂能是她们高喊几句口号就能吓跑了的?以后,我看让她待在你那儿,当兵也行。也好约束约束她。”常敬文慢吞吞地一言中的。他想:女儿与其跟着那些涉世不深,连命都不能自保的穷学生,还不如嫁给面前这位他以为有远大前途的秦团长。更何况这秦团长心中有意于自己的女儿。而那些穷书生有什么前途?以后日本人来了,也还不一定有好日子过。还不如投其所好,将女儿嫁给这样的人,以后或许还能飞黄腾达。想到这儿,他也就无所顾忌了。
“师座真想让子英当兵?”秦正斌更加有了兴致地问道。
“你看这日本人很快就过来了,她到了你那儿,一可以避一避,免遭杀身之祸;二还可以圆了她所想的那抗日之梦。再说了,有你在她身边我放心。”
“那……子英她能同意吗?”秦正斌有些急不可耐地问。
“同意不同意由不得她。怎么,你不愿意吗?”常敬文瞪着眼睛,瞅着秦正斌问道。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秦正斌如同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心里巴不得现在就带着子英走。
“好!到时候咱们一起撤。那就叫顺福赶快准备,一有情况咱马上就走。”常敬文最终还是决定了,随后他起身走到门口,向门外喊了一嗓子:“顺福,顺福,叫顺福进来!”
不一会儿,金顺福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走到常敬文跟前,常敬文在他的耳边嘀咕了一阵子,顺福点头答应着便转身出去了。
常敬文见顺福出去了,就转过身来对秦正斌说:“咱们好久不见了,我特意备了一桌酒菜,咱们一起高兴高兴,不知秦团长是否赏光啊?”
“在下也正想与师座叙叙旧,聆听师座教诲,岂有不从命的道理?”说完,秦正斌起身与常敬文一起,一边说着,一边向餐室走去。
顺福安排好餐桌,提着一些干粮,按照常敬文的吩咐,找到子英,并把老爷吩咐的事向子英说了:“老爷说,他很同情你的那个同学,他同意网开一面,放过他。让他现在就走,我已给他准备了一些吃的和用的,用包袱包好了。老爷说,放他走不交给警署,是看在他和小姐同学的面子上,要是送他去警署,麻烦可就大了。小姐,就让他走吧。你说呢?”
事到如今,子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好处是,昶春的伤恢复得确实不错,何时走只是时间问题,也许早走还是好事。想到这里,子英勉强作答道:“也只有如此了,福叔,吃的、用的你给他准备上些,以免他走后遇到困难。”
“这个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答应过赵老师,不会让他受屈的。你就放心好了!”说完,他把提着的包袱在子英面前一晃,便和子英一起向后院走去。
顺福心里明白,送走昶春这是第一步,是必须的。否则子英是不会跟秦正斌去的。刚才他在窗外听到老爷要安排子英跟随秦正斌去的事,说明老爷心里已打好谱了。若昶春不走,子英不能一下子转过这弯跟秦正斌走。强扭的瓜不甜,必须慢慢来,万一她知道了,一下子拗起来跟昶春走了,这事情可就麻烦大了。现在必须做的是快把昶春送走,越远越好,才能达到老爷所预期的,就能按老爷的意思让他们再也不能相见了。
将昶春送出门去,福叔拍了拍昶春的肩膀,一语双关地说道:“走吧,孩子!兵荒马乱的,日本鬼子很快就打过来了,走得越远越好,再别到这儿来了!”
子英也跟着送出门外,她对昶春说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我也没想到情况会是这样。”
“不要自责了,这不是你的错,再说我这伤已经好了,要不发生这种情况,我也要考虑离开这里,我真的没有事,你真的不用担心,非常感谢这些天来你们对我的照顾,真的很感谢你们!”说到这里昶春就感觉一股热流往上涌,他极力控制住,眨了眨湿润的双眼,回过头来他又说道:“咱们还会再见面的。再见吧,咱们后会有期。真的非常感谢你!我走啦。”昶春说完,就大步离开。
子英跟在后面又追上来说道:“我送你!”她注视着昶春,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失落。
“不用了,真的,现在外面很乱,回去吧!”昶春又高声叫福叔:“福叔,送子英回去吧!”说完,只见他猛然转身,迈起坚定的步子向前走去。
子英用手遮住流泪的双眼,扭头跑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