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交替,时间雷打不动地流逝。
可是,任他光阴在换,草木在长,羲和要离开梅苑的信念却从没改变。
上官玠早已料到羲和的想法,将梅苑看得比皇宫还森严,连鸟都难以进出,更别说羲和这个大活人了。
不过,即使希望渺茫,羲和仍然不停地寻找着机会。你瞧,这偌大的梅苑,已经被她翻来覆去地逛了无数遍,连那些花花草草也记住了她的样子,每次经过都摇头晃脑地跟她问好。
冗长燥热的日子在一场淅沥而至的大雨之后悄然退去,人们终于感受到了秋日的气息,兰畦浮香入鼻,菊桂芬芳炫目。
羲和倚着月华池边的围栏,将手中的豆饼掰成小块,一点点扔进池中,引得大群的锦鲤聚拢过来,将水波撞得盈盈荡开。
“苏姑娘又过来了,还是不见?”问话的是上官玠的亲信,叫上官睿,长得人高马大,整日不苟言笑,这段日子一直是他陪着羲和,说是陪同,实际却是监视。
羲和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告诉阿苑我很好,打发她走吧。”
上官睿的困惑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二人以前的关系明明好得像一个人,现在羲和却死活不肯见青苑。哦不对,是不肯见任何人,包括青苑。
羲和才不理旁人怎么想,她自有自己的打算。上官玠对自己尚且狠心如斯,若当真有一天自己逃离了梅苑,他迁怒于青苑想容一干人等,那该如何是好?羲和可不想她们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明日就是中秋了吧?”上官睿刚送走青苑回来,就听羲和问。
“嗯。”
“真快。”羲和理了理衣角,漫不经心道:“你去告诉上官玠,我要见他。”
上官睿打量了羲和一番,见她并无玩笑之意,点点头,问:“何时?何地?”
“子时,饮水阁。”
“好。”
午夜的饮水阁,被秋意渲染得分外静寂,东阁里有明黄的烛火上下翻飞,透过窗户洒在院子里。
羲和在院中站了许久,站到浑身凉透,才踏着星星点点的落叶向东阁走去。
东阁的门虚掩着,留出了两指宽的缝隙。透过缝隙能隐约看见上官玠一手支头,斜靠在软榻上,似乎睡着了。
羲和悄无声息地推开门,向上官玠靠近,一把银光灼灼的短剑被她握在手里,藏在袖中。
夜风紧跟着溜进东阁,缠上跳跃的烛火,就在羲和停下脚步的一瞬间,火光唰地一下熄灭了,只留下破空而起的青烟。
无论是好是坏,也总该有个了断了,羲和想。
剑刃的银光如同明星坠落,自上而下划出一道清亮的痕迹,不偏不倚地落在上官玠的心口。
可是,剑尖传来的却不是刺入皮肉的触感,而是清脆的玉璧破裂声,还伴随着微弱地叹息。
羲和诧异地抬头看向上官玠,只见他明眸中含着笑意,并不像刚刚醒来的人,羲和苦笑道:“既然早就醒了,为什么不躲?”
上官玠不答话,而是从衣袋里掏出一块碎成两半的玉璧。那玉璧羲和最是熟悉,便是假死之时借胡桃的手交给上官玠的那块。
上官玠握着玉璧,惋惜道:“护了这么久,终究还是碎了。”
羲和见上官玠专心致志地想要将玉璧重新拼合在一起,不禁出言讥讽道:“碎了就是碎了,破镜又岂有重圆的道理?。”
上官玠抬头注视了羲和半晌,道:“是吗?”话音落下,玉璧已在他手中变成了更多的碎片,他摊开手,对羲和笑道:“那索性就让它碎得更彻底一些。”
羲和面色沉静如寒冬水,不喜不怒地盯着上官玠。上官玠见羲和无话可说,便反转掌心,碎玉寻着月光落下的轨迹争相逃窜,砸在地上响起或清脆或沉闷的声音。
待掌心变得空空,上官玠徒手抓住羲和尚未收回的剑刃,道:“这就是你今晚要见我的目的?好,我满足你,动手。”
剑刃何其锋利?不过眨眼的功夫,上官玠掌心渗出的血已填满了剑刃的纹路,行到剑柄处,再无路可去,只能滴答砸在地上。
羲和的剑悬停在半空,视线凝固在被血染红的剑上,她原本坚定的内心还是动摇了,她知道她只有勇气杀他一次,一次之后,她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羲和从上官玠掌中抽出短剑,道:“刚才那一剑,是为我无辜的孩子,可惜你命大,天意也不肯绝你,”羲和扔掉已经染成赤色的剑,道:“上官家对我有恩在先,若不是你害死我的孩子,也许我们还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哦?”上官玠嘴角重新扬起漫不经心地笑意。
“我跟将军本就缘薄,就算没有你没有依娜,往后也照样会有别人,我早就想明白了,只求将军能好好的,不再左右两难,我就满足了,”强压下涌入喉间的痛楚,冰冷的视线中掺入刺心的悲痛,羲和凝视着上官玠:“可是,稚子何错?”
“何错?错就错在他选错了父母。木羲和,你既然回到了我身边,那你就是我上官玠的女人,我自然不会容许我的女人生下别人的孩子。”
“你还真是狠心。”羲和只看见了上官玠面上毫不在意的神色,却没看见他负在身后鲜血淋漓的双手。
“你三番两次弃我之时何尝不是这样狠心?”上官玠平静的眉眼间终于浮起一层不易察觉的痛色,但是转眼就被嘴角挂着的笑意遮去,他走到桌边,重新将烛火点燃,昏暗的屋子瞬间溢满明黄的生机,上官玠半卧在软榻上,笑道:“若想杀我,就趁现在,等天一亮,我就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我欠上官家的你已经都要回去了,你欠我的刚才也还了,虽然我杀不死你,但也算扯平了,从此我与上官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羲和,你觉得,你这一生还能与上官家撇清关系吗?”
羲和对上官玠的话置若未闻,自顾向门口走去,倚着门栏站了好一会儿,见外头月圆星明,才反应过来此刻已是八月十五。
“又是一年中秋,”羲和背对着上官玠,沉默了片刻才道:“晚饭以后我在月华池等你,带我出去走走。”
羲和看不见上官玠的神情,只感觉身后的空气凝固了片刻,才重新开始流动。
“你还肯跟我一起?”
羲和疲惫地笑道:“你若愿意让我一个人出去,我倒是求之不得。”
“我等你。”上官玠的语气中似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