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上官玠一直没想好怎样跟羲和解释,所以他自始至终站在院门口没有走近,这会儿见羲和想要自尽,他自知来不及夺下碎片,只得一边飞奔一边喊道:“孩子是我让人打掉的。”
这一喊果然奏效。碎片虽然还横在脖颈间,但却没再往深处去,羲和惊讶地望向上官玠,望了大半晌后才摇摇头,自语:“你骗我,你骗我,哥你不会这样做的,不会的……”
趁着二人说话之际,想容已经绕到了羲和身后,上官玠见状,继续分散着羲和的注意力,道:“不会?羲和,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了解我。我帮依娜,就是为了让你和纪衍彻底断了往来,而如今我如愿以偿地将你带回了我身边,我又怎么会容许你生下他的孩子?”
上官玠面色如山中老泉,平淡得不起一丝涟漪,羲和琢磨不透他话中的真假,只试探道:“你已经骗过我一次了,还想再骗一次吗?”
“我知道你不信我,那你不妨问问青苑,问问想容,问过之后再做决定岂不是更好?”
羲和犹豫了。想容看准时机,飞身抢夺羲和手中锋利的碎片,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吓了羲和一跳,羲和习惯性地收回碎片,那碎片瞬间划破想容的手掌,血流如注。
“姐姐……”羲和看见又一个人因为自己而受伤,更是止不住泪如雨下,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上官玠倒是镇定自若,他四下寻了一遍,见没有干净布条,干脆直接在袍子的袖口处扯下了一截,简单地给想容包扎了以后,便吩咐胡桃陪想容去找大夫。
想容临走之前,嘱咐道:“妹妹,不要再做傻事了,否则姐姐的伤受得就不值得了。”
羲和没有回应,但掌中握着的碎片却应声而落,她呆呆看着想容的背影,表情复杂,直到想容踏出院门,即将消失在眼际,她才开口:“姐姐,他说的,都是真的?”
想容没回头,但她的为难之意早已被僵直的背影出卖,她沉默了半晌,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头脑一阵晕眩,羲和忙扶住身旁的石桌,她声音哑涩,短短一句话说起来只觉十分吃力:“不,我不信,我要见阿苑……”
虽然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但当青苑亲眼看见羲和的时候,却还是吃了一惊。
这情形何曾相似?
是呀,大哥死亡的噩耗从匈奴传来的时候,她的母亲不是一直都这般模样吗?
母亲曾经是一个乐观面对生活的人,但她的余生却靠着仇恨支撑了下来。
难道,羲和还要再次走上仇恨这一条路吗?
可是,母亲仇恨的毕竟是外夷民族,羲和要仇恨的,却是自己的恩人,自己唯一算得上亲人的亲人。
青苑不敢再往前多跨一步。上官玠一力揽下所有的责任,其中的用心她再明白不过,但她不想,一点儿也不想看着他们两两相杀,彼此怨恨。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阿苑……”
青苑困在自己的思绪中,连有人走近了也浑然不知,直到听见叫她,才醒了神。
“羲,羲和……”青苑回避着羲和的眼神,支支吾吾。
羲和见青苑这般神情,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但她还是想亲耳听她告诉自己。
“阿苑,你告诉我,我的孩子是怎么没的?”
“是,是……”话语如鲠在喉,怎么都说不出来。
上官玠站在青苑能看见的地方,冲她点点头,青苑见他示意,长叹一口气,不得已承认道:“是哥让人打掉的。”
羲和转身,目光冰冷地凝视着上官玠,她的双手握紧成拳,指尖深深扎进掌心,扎出的血从一滴滴变作一串串,落在地上开出大朵大朵赤色欲滴的曼珠沙华。
从之前的不信化作此刻的尽信,他们之间的裂痕已一寸又一寸深到无法修复。
“你若有恨,就朝我来,折磨自己算什么?”在场之人只听见上官玠语气中若有似无的无所谓,却没有一个人看见他双眸中的痛色。
羲和强忍着的恨意被上官玠一句话挑醒,她怒极反笑:“没错,我就是恨你,恨不得杀了你。”
“恨我容易,可是想杀我,”上官玠嘴角上扬,笑道:“现在你还没这个能力。”
“现在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
“好,我上官玠拭目以待。”
起伏跌宕又一日,夕阳早已西下,暮色托起银钩,映得屋里清幽朦胧,细鸣浅唱的夜风争先恐后地撞向窗户,撞得吱呀作响。
可是,无眠的不只是夜风。
羲和凝视着窗户上那个没有温度的影子,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一清二楚,思绪飘飞间,恍如隔世。
那时候的他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兄长,是那个待人亲和的上官少爷,他手把手教自己拉弓舞剑,一字一句讲解诗词文赋,从相识到相熟,他留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甚至比亲哥哥还深。
然而今时今日,二人却只能隔着一道门,相对无言。
无言的时光总是漫长,漫长到错以为回到了那个鱼嬉蛙鸣的江南水乡,漫长到错以为回到了那个蝉吟花香的夏日午后,漫长到错以为度过这一日已是度过了一辈子。
无言的沉默持续到窗外响起那一声叹息,叹如寒风过境,凉过深秋。
“羲和,你怨也好,恨也罢,总之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