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羲和踏出院门半步,这是上官玠给梅苑上下下的死命令。所以这十来天的时间,微雨楼的院子和屋子成了羲和唯一的活动场所,就连每棵树上有几个鸟窝都被羲和数得一清二楚。不过反正病着,又有青苑和想容的劝说陪伴,羲和也懒得伤脑筋,便老老实实呆着养身子。
天气是一天比一天热,羲和好几次让想容和青苑给弄些冰块,二人俱是想也不想便拒绝了,说是羲和伤寒没好,暂时不能碰凉的东西。
这日,青苑正陪羲和闲聊,喻闵过来传话,说是陆辞聿找青苑有事商议,青苑便随他离开了梅苑。羲和自己呆在屋里无聊,便摇着扇子转到外间树下纳凉,正昏昏欲睡,突然看见一只羽毛还没长齐的小雏鸟从树上掉了下来,羲和急忙扔掉扇子,伸手接住雏鸟,那雏鸟倒不怕人,嘴在羲和手心哒哒哒啄个不停。
羲和喜欢得不得了,找了好些可以垫脚的东西,想把雏鸟送回家。
想容正好领着胡桃踏进院子,见羲和想爬树,忙将手上的汤碗搁在石桌上,上前拽了羲和下来,气道:“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伤疤没好就忘了痛啊。”
羲和今早起床发现味觉已经恢复了,其他的症状也消失了大半,笑道:“姐姐,我没事了,就是一点伤寒,好得差不多了。”
胡桃正托着雏鸟往树上爬,听俩人说话,也漫不经心地插话道:“怎么不是大病,我听人说这可比上战场都危险。”
“啊?”羲和被胡桃的话弄得有点摸不清头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胡桃,你爬树就爬树,胡说八道什么?”想容的反应很激烈,这才让羲和觉得异常。
“姐姐,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羲和紧盯着想容的眼睛问道。
想容被羲和看得心慌,不自觉地把头埋得低低的,声细如蝇道:“没,没有的事。”
“姐姐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胡桃这会已经将雏鸟放回了鸟窝,听到羲和追问想容,急忙连爬带跳地下了树,将羲和拉到石桌边坐下,笑道:“姐姐,你别疑神疑鬼的,我以前听人说,伤寒若是恢复得不好,很容易转成更严重的病,我小时候的邻居就是伤寒,后来都不知道怎么地就没了。”
二人越是解释,羲和反而越发怀疑。
“胡桃,你可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真的真的,”胡桃边说边将药汤盛到碗里,将药碗递给羲和,道:“别胡思乱想了,快把药汤喝了。”
正欲再问,却嗅到碗中的药汤味道有些不对劲,羲和适时止住话头,接过胡桃手里的药碗,小口小口地细尝着味道,想容见状,一把抢回药碗,强作镇定道:“药都凉了,我先去给你热一下。”
羲和毕竟跟着孟彦修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她蹙眉对想容说:“姐姐,你把这药的药方给我看看。”
想容愣了一下,道:“不过就是一些寻常的伤寒药,哪里需要什么药方。”
“寻常的伤寒要用到坤草吗?”
“这,这个……”
想容见情况不妙,偷偷对胡桃使了个眼色,胡桃会意,便轻手轻脚地溜出院子搬救兵去了。羲和哪里顾得上他,只对想容穷追不舍地问道:“我虽然还没完全恢复味觉,但是勉勉强强还能辨识两三味,除了坤草,还有当归,白术,都是补气血的。”
“这,你,你气血本就有些虚……”
“姐姐,”羲和急道:“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一定要瞒着我吗?
想容埋着头,手掌来回摩挲着衣角,半晌才道:“羲和,你别逼我了行吗?”
“我不是逼你,姐姐,我只是不想再被蒙在鼓里,从回京那天起,所有事情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包括将军的婚事。大家都瞒着我,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我自己的事情,总得我自己拿主意,不是吗?”
想容沉默着在院中来回踱了两圈后,才重新坐到羲和面前,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道:“你有身孕了。”
“什么?”羲和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确信地又问一遍。
“羲和,你有了身孕。”想容又重复一遍,不过羲和只顾吃惊,竟没看见想容说这话时神情里的不安。
羲和怔怔地望着想容,手掌抚上小腹,心里说不出的高兴。那是个小生命,是她和纪衍的延续,是他们分开后唯一值得高兴的事。
想容见羲和脸上浮起期待的笑意,更是不忍瞒她,哑声道:“可是孩子,孩子没了……”
羲和的手僵在半空,她明明听见了想容的话,却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承认。
“姐姐,你别跟我开玩笑。”
“羲和,对不起,我本来不该告诉你的,可是我又不想骗你,你确实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是孩子,孩子……”
一阵细风扑面而过,将想容的话打断了,这炎热的午后竟然被吹得冰凉,阳光刺进皮肤,也驱不走彻骨的寒意。
“孩子怎么没的?”
“将军大婚那晚,你……”
“想容……”想容正要解释,却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上官玠站在院门口,发丝有些凌乱,口鼻间还在微微喘息,他身边站着胡桃,看样子俩人是跑过来的。
羲和蹙眉瞟了一眼上官玠后,继续回过神盯着想容,示意她说下去。
一边是急切的羲和,一边是愠怒的上官玠,想容此刻的处境十分为难,话在嘴边却不知该说不该说。
想容欲言又止的模样将羲和的耐心磨没了,她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抓住想容的肩膀道:“我知道了,是因为淋了雨才会滑胎的,对吧?”
“羲和,其实……”
羲和似乎认定了自己的想法,哪管想容说什么,她打断想容的时候,已近声嘶力竭:“一定是,一定是,一定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将军,你一直尽你所能护着我不受半分委屈,我却害死了我们的孩子,他还那么小,他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娘,他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外头的阳光。
羲和抱着脑袋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手中的碗落在青石板上,叮当一声碎成几块。
眼泪如同梅雨季节的雨势一般缠绵,怎么都停不下来。哭得久了,羲和的眼睛模糊了,脑子混沌了,耳际总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唤:娘,娘。
“孩子,对不起,都是娘的错,是娘害死你的。黄泉路上太孤单,你等等娘,娘来陪你。”羲和猛然捡起身前最锋利的一块碎片,照着脖颈便抹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