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竹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再加上浓墨般的夜幕渲染,此时的镜水楼犹如一头低嚎的猛兽,似乎要将来人生吞下去一般。
青苑端了去噪润肺的银耳汤,犹豫了半刻后,还是战战兢兢地走进了镜水楼。
楼里一片漆黑,青苑正思虑着要不要敲门,却听一旁的竹林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事吗?”
“哥,我给你做了夜宵,顺便,顺便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过来吧。”安静了片刻,才听到上官玠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青苑小心翼翼地将银耳汤端到上官玠面前,上官玠却又一声不吭地将汤移到一侧,只道:“你问吧。”
一片竹叶飘落,正好掉在银耳汤里,荡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青苑无奈地叹口气,将飘着落叶的银耳汤又放回食盒,这才坐了,低声问:“哥,你和羲和将来怎么办?”
“将来?”上官玠有些无奈地笑望着青苑:“你觉得我与羲和还有将来吗?”
这话让青苑觉得无比心酸,不禁哽咽道:“打掉那个孩子明明是为了保住她,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青苑啊青苑,一切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容易?你没有看到她自责自怨的模样,没有看到她肝肠寸断的哀痛,没有看到她视死如归的坚定,如果你看到了,你的决定一定和我一样。上官玠如是想,但他终究没有开口告诉青苑自己的想法。
不仅如此,他还做了一个决定,决定对青苑也隐瞒真相,上官家毕竟有恩于青苑,羲和与她又情同姐妹,一旦有一天,青苑不忍看见二人反目成仇而告知了羲和真相,那羲和的自责只会更深,不仅仅是对孩子,还是对上官玠,到那时候,结果只会比今天更糟糕。
是的,他不能冒险,只要羲和好好活着,哪怕让他千夫所指又怎样?
“青苑,事到如今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其实那个孩子是可以留下的。”
“哥,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天青苑与上官玠一同等在羲和房门口的时候,她明明听见想容问上官玠“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了。
上官玠自然明白青苑的意思,回道:“那句话是你赶来之前我吩咐给想容的,原本想瞒着你们,现如今羲和已经知道了,便也没了瞒你的必要。”
“不,不,不可能的,哥你不可能这样狠心……”
“一开始,羲和也和你一样,不相信我会这样狠心。”上官玠不动声色地笑道:“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一定还把我当做那个为她遮风挡雨的兄长。”
“亲眼所见?”
上官玠疑惑道:“看来她并没跟你提起过之前的事。”
青苑不语,似是默认,为了让她不起疑,上官玠将撮合纪衍和依娜的事又简单叙述了一遍,用的是最冰冷的语气。
明明是闷热的夏夜,青苑却觉得寒意凛凛,她抱着双臂一步步往后退去,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手臂上已经被自己的指甲划出了一条条血痕。
呵呵,羲和知道真相的时候不也是这表情吗?上官疲惫地挥挥手:“青苑,回吧。”
“哥……少爷……”
青苑无话可说,但一声“少爷”已足够说明她的内心了。
夜蝉还在鸣叫,似乎并不知夜已深了。也许它的存在,早已注定了这是个不平静的夏季。
青苑离开后,上官玠信步来到了月华池,上官安领着一名小厮模样的人早已候了多时。
上官玠走近,那小厮咚的一声便跪倒在地,他似乎吓得不轻,浑身都在不停地发抖。
上官玠视若无睹,依然平静道:“抬头。”
那小厮闻言,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赫然竟是胡桃。
“你可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上官玠居高临下,彷如高高在上的仙人,让人觉得毫无温度。
“是我一时嘴快,是我一时嘴快,”胡桃扇了自己一嘴巴子,跪行到上官玠身前,泣不成声:“少爷,胡桃知错,知错了……少爷,少爷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这次吧……”
“饶了你?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羲和?”
“对不起,对不起,少爷,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
上官玠不屑地冷笑一声,俯视着胡桃:“羲和小产的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胡桃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身影划过脑海,转瞬即逝。
不行,我发过誓,绝不会连累旁人。想到这儿,胡桃一咬牙,道:“那日我去打扫书阁,无意中听到了少爷和想容姐姐的对话。”
上官玠扫了上官安一眼,上官安会意,回道:“仔细查过了,那天负责清扫书阁的人病了,确实是胡桃顶的班。”
既然不是旁人嚼的舌根,上官玠便放心了些。他看着眼前这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无奈道:“你知道得太多,我实在留不得你了。”
胡桃双瞳猛然放大,惊怕之意跃然面上,他抱住上官玠的双腿,痛哭流涕:“少爷,别,别杀我,我知错了,我不想死……”
上官玠不悦地邹邹眉头,上官安见状,急忙将胡桃拉远了些,斥道:“少爷还没说怎么处置你呢,就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
被上官安一训斥,胡桃倒是安静了些,上官玠这才展了眉头继续道:“上官家在珠崖有一处别院,你就去那儿帮工吧。”
珠崖何其偏远,胡桃这一去,与那些被流放的人又有何区别?不过胡桃倒是想通了,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哪有资格再提要求。
“谢谢少爷。如果可以,请少爷代小的跟羲和姐姐说一声对不起吧。”
“知道了,安心起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