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脑昏沉,浑身酸痛,还夹杂着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刺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穿过敞着的窗落在屋子里,羲和适应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能把眼睛睁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床榻边的上官玠。上官玠眼中布满了血丝,见羲和醒来,才暗暗松了口气,道:“醒了?”
羲和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被上官玠按住肩膀:“你淋了雨,身体还没好,乖乖呆在家里养病吧。”
“不了……”对于那天在茗香楼听到的上官玠和依娜的对话,羲和一直耿耿于怀,因为这是羲和第一次觉得上官玠可怕,她只想离他远远的。
上官玠仍蒙在鼓里,他不知羲和是为了婚约一事尴尬,还是在为之前解语阁的事恼他,便放柔了语气解释:“羲和,你与纪衍的事已是过去,我不怪你,也不想再提,咱们就当从没发生过。至于将你绑到解语阁那件事,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羲和铁了心要离开,任凭身子难受,也硬撑着下了床。
上官玠忙从身后揽住打颤的羲和,心疼道:“羲和,对不起,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但你别折磨自己来报复我,好吗?”
羲和清晰地记得,纪衍为了不辜负自己,放下所有骄傲和尊严,日日夜夜跪在皇宫里请旨拒婚的坚定;
羲和清晰地记得,依娜用自己的性命要挟纪衍的时候,纪衍脸上那少见的愤怒;
羲和清晰地记得,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剽悍的夷人都唤作“撑犁赤那”的少年,开口对自己说出“无能无力”时候的无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用他所谓的爱摧毁了两个人的下半生,禁锢了羲和得来不易的爱情。
羲和原本的怕和怨,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恨意。她用尽全身力气,掰开上官玠的手臂,冰冷地说:“上官玠,不是所有的对不起都可以得到原谅的。”
上官玠蹙眉道:“什么意思?”
羲和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站这么久,但她不愿让上官玠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遂用手撑着身旁的桌子,硬撑着与他对质。
“上官家的当家手段果然不同凡响,若不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又怎会想到所有的一切都是我最亲的哥哥在一手操控?”
见上官玠沉默未语,羲和便接着说:“若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到头来我还会感激你对我的好,对我的无微不至和不离不弃,我会回到你身边,依娜也会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真是一箭双雕的法子,可惜……”
“可惜你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上官玠知道羲和的脾气,发生这样的事,想要让她原谅太难,倒不如换一种方式留住她,所以上官玠不再为自己解释,反而笑道:“其实不知道真相未必就是坏事,至少你可以活得轻松一点,不是吗羲和?”
“这世上,唯独没有如果……”羲和疲惫地叹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往门口挪去。
上官玠大步追上,将羲和打横抱起,羲和拼命挣扎,上官玠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语气冰冷,道:“我已经由着你闹了这么久,还没够吗?你就安安心心呆在这儿,别想着逃走,周围都有人看着,你逃也逃不了的。”
“你……”羲和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能怒视着上官玠。
将之前的温柔换做此时的冷硬,上官玠又何尝愿意?只是他知道,他的柔情只会换来她更深的恨意,现在对于二人来说,恨反而比爱更容易些。
“是不是很恨我?”上官玠边说边耸耸肩,笑道:“无所谓了,反正都是恨,倒不如将你扣在这儿,我还安心一些。”
“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羲和无力地指着门口,声音里尽是疲惫。
上官玠静静地看了羲和半晌,才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儿,又有人推门进来,羲和缩在被褥里,不耐道:“都说了想一个人呆会儿,你又回来干什么?”
“哟,刚醒就发这么大脾气,怎么回事?”
羲和一听不是上官玠,这才掀开蒙着脑袋的被子,道:“姐姐,你来啦。”
想容正端着药碗进来,笑道:“病还没好就闹性子,真拿你没辙。”
羲和费力地坐直身子,不知为何,只觉得如在针毡,那感觉奇怪极了,却又实在说不上来原因。
想容见状,忙搁下药碗,在羲和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羲和这才勉强觉得好受些。
“姐姐,我怎么浑身都疼呢?”
想容的肩膀轻不可见地僵了一下,眨眼的功夫就恢复如常,道:“淋了一夜的雨,还能好到哪儿去?子珞将你带回来到现在,你已经昏睡了两天有多了。”
“啊?今天什么日子了?”
“十七了。”
羲和这才凝神细想,但是却隐隐约约只记得一些零散的碎片: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自己晕倒在卫将军府外,昏迷前的那一刻,恍惚看见有人跑近,急切的声音和熟悉的气息涌入脑中,之后便陷入天昏地暗地沉睡,对外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羲和一手揉着头,一手接过想容递过来的药碗,道:“竟然睡了这么久,怪不得全身无力呢。”
“醒了就好……”想容边起身去拿桌上的玉碟,边继续道:“我趁你睡着做了些蜜枣,这药苦,不容易下咽。”
羲和像喝水一样喝着汤药,笑道:“姐姐,蜜枣白做了,我现在完全试不着味道。”
“嗯?”想容愣了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安慰道:“丫头,你不用担心,这种伤寒影响味觉的情况也是常有的,过两天就好了。”
“嗯,我知道,我才不担心呢,这样多好,喝药也不觉得苦。”
想容刮了一下羲和的鼻子,皱眉笑道:“是呢,我还想给你做些好吃的,看来是不用费心了,煮点白饭让你填饱肚子就够了。”
羲和嘴撅得老高:“对啊,口福都让这雨给冲没了。”
“哎,胡桃也真是,看个人也看不住,这可好,淋出病了吧。”
“姐姐,这怪不得胡桃。”
想容无奈地耸耸肩,道:“我是不怪他,不过不代表谁都不怪他。”
羲和生怕连累到胡桃,忙追问:“胡桃怎么了?”
“没事没事,”想容见羲和着急,安慰道:“不过是让他去医馆闭门思过而已。”
“去医馆闭门思过,为什么?”
“哎,还能为什么……”想容压低了声音,道:“子珞找不着你,发了好大的火,若不是我和爷爷让胡桃立刻去医馆闭门思过,胡桃非让他掐死不可。”
羲和冷哼一声:“虚伪。”
想容过来的时候正好遇到上官玠出去,她见他脸色十分不好,已是猜到了几分缘由,这会儿听羲和这般语气,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过,想容心底虽说有欣喜,却丝毫没表露在羲和面前,反倒故意叹气道:“你是与他摊牌了吗?哎,其实你也不能这么说你哥,他这么做不也是因为在意你吗?”
“如果这是他在意我的方式,那我宁肯不要。”
“羲和……”
羲和打断想容:“他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姐姐就别替他说话了,这些年算我木羲和看走了眼,没曾想他会做出这等卑鄙之事来。”
想容还是不放心,又追问道:“将来你还会原谅他吗?”
“将来?”羲和头脑里一团乱,只能茫然地摇摇头:“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想容离开微雨楼以后,就一直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坐在无妄亭中,她满脑子都是羲和的最后一句话。
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呢?
原来,羲和对上官玠还没有彻底绝望。没有绝望,代表着仍有破镜重圆的可能,想容知道,无论时事如何变迁,但只要羲和一句话,上官玠一定还会守在她身边。
不行,我已经踏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半途而废,想容心里已有了计较。
羲和,反正你也不爱他,不如就恨他吧,恨到入骨,恨到永不回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