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汉人就是这样对待终身大事的?”
清朗的嗓音打破雨夜的寂静,纪衍微微蹙了一下眉。
依娜一身大红的嫁衣,隐在纸伞下,湿透的裙角和红肿的眼眶仍旧藏不住婉若游龙,翩若惊鸿的姿色。
世人都为之侧目的容貌姿态,偏偏眼前这个人从不正眼相看,想到这个,依娜的心头就涌起不甘和酸楚。
等了一会儿,见自己的夫君仍旧没有要回话的打算,依娜有些愠怒,走到纪衍身边,夺下他手中已经见底的酒坛。
纪衍也无所谓,随手又抄起一个还没开封的酒坛,依娜伸手欲再夺,却因为纪衍一个看似漫不经心的侧身,扑了空。
“将军……”语气中蕴含着气恼,然而更多的是祈盼,虽然是楼兰尊贵的公主,但此刻的依娜,也不过化作等待夫君归来的普通女人。
纪衍的唇角挂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意,语气平缓,道:“夫人回去歇着吧,仔细别着了凉。”
明明像是关心的话语,从纪衍嘴里说出来却偏偏有些让人不寒而栗,也不知道是因为气氛异常,还是时间不对。
“你是打算躲我一辈子吗?”
纪衍但笑不语,依娜是急性子,见状接着道:“我知道你还恨我怪我,可是我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我的好,体谅体谅我的苦衷呢?”
纪衍低低地咳嗽了几声,脸上却仍旧如同深渊寒潭一般平静,道:“我不恨你,也不怪你,若是给我机会,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我深爱的人。”
“那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接受我?”
有杏花花瓣被雨水打落,停在纪衍的肩头,他轻轻拂去,淡淡笑道:“娶你我就已经接受你了,不是吗?依娜,无论你做过什么,我相信你的初衷并不坏,所以我不仅不恨你,相反,我会按照你的要求,给你所有你应该得到的东西,你会是将军府中唯一的女主人。”
依娜面上有喜有忧,更多的是疑惑,她问道:“将军你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
“补偿?”
“依娜,我曾经真的恨不得杀了你,可是到了现在,却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我听说楼兰的姑娘热情似火,不拘一格,你却偏偏为了我,要困在这金丝笼中,直到老去。”
依娜似乎猜到了纪衍接下来要说的话,神色黯淡下去,她蹲下身环抱住纪衍的腰,呢喃道:“我不在乎这个,只要让我看着你就好……”
纪衍仰头喝了一口酒,轻轻掰开依娜的手臂,说道:“你离乡背井,不远千里留在我身边,我却给不了你你想要的感情,唯一能补偿你的,只有这个名分。”
“将军……”
纪衍摇摇手,阻断了依娜的话语,淡淡道:“夫人回吧,往后我就住在白颢居,夫人若有事就遣人告诉管事就行。”
语毕,依娜已是泪如泉涌,凉的雨热的泪,汇成一条又一条渐行渐远的小溪。
果真,越是平静的字句,越是伤人心。
最东边的白颢,和自己所居的最西面的潋萝,遥遥相望,若不是当局者,谁又能知道,这其中的距离,何止千万里。
可是依娜明白,这已是纪衍最后的底线,他可以许她承诺,可以担起夫妻之间该担的责任,唯独给不了的,是人,是心,是感情。
以前依娜不懂,却在新婚之夜顿悟,于自己而言,最痛的,不是仇恨,也不是没有情分,而是相敬如宾,凉透人心的相敬如宾。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依娜手中的油墨纸伞滑落在地上,她陪他置身于茫茫天地之中,上有苍穹落银露,下有黄泉升雾霭,她能感受到一切存在的和虚无的,却感受不到一丁点来自于他视线中的温度。
可是愿或不愿,悔与不悔,终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路可退,我只有继续,就像初次见面那天告诉你的一样,我会让你爱上我,如同对她一样义无反顾,依娜如是想。
《孟史》载:建封十一年六月十五,镇北将军衍平北有功,封卫将军,食邑再加一千二百担,赐新府,联婚楼兰长公主亚沙。时逢卫将军弱冠,帝亲持冠礼,赐表字孟泽,取意功泽大孟,名在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