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往且末的时候,正值旭日初升。光影重叠在大漠之上,澄黄中透着沁人心脾的温和,世间诸般美好。
因为不放心商队,吴绍兴执意要随行,上官夫妇几番推辞不下,便千恩万谢地同意了。
这路比前一段更荒凉,水源也越发稀少。辰时未过,阳光就已变得毒辣刺骨,直把人烤得头晕眼花,大部分人都出现了明显的不适感。
行至薄暮时分,吴绍兴见大伙儿心神俱疲,便找了个可以避风的沙丘,让大伙儿去休息。众人求之不得,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睡袋,羲和和青苑白日里趴在驼背上睡得多了,这会儿便自告奋勇替队伍守夜。
前半夜,铁哥不放心让二人单独守着,不时过来瞅瞅。后来折腾得累了,也就不管了,蒙了头酣畅大睡。
没了旁人,羲和与青苑聊起天便没了顾忌。
“阿和,昨天替咱们解围的,是纪衍吧?”
提起纪衍,羲和止不住喜上眉梢,反问:“你也认出来了?”
“没有,不过看你的反应,猜也能猜出来。”
“哦。”
“不过,”青苑话锋一转,道:“你不好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吗?”
白日里闲着,羲和也不是没想过这事。不过让烈日晒迷糊了,便将之抛却了脑后。现在青苑提起,这才细细想来。
眼下是建封十年,佐询帝即位的第十个年头。虽说佐询帝即位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些年政治清明,上治下效,严惩不法,又减了赋税,老百姓早就忘了几年前那场皇家斗争,都赞当今皇帝圣明。
这些年朝廷对内倒是做了不少事,不过为了积蓄国力,佐询帝一直很少动用兵力,对于那些骚扰来犯的边夷小国,佐询帝倒从未操过心,派些有经验的将领便镇压了。
真正让大孟皇帝头疼的烦心事有二。
一是西域。西域物产丰富,无论大孟还是匈奴,无不想独吞这块大肥肉。偏偏西域诸国态度暧昧,一时倚靠大孟,一时又倒戈匈奴,两国虽说恼怒,却又实在不敢轻易妄为,生怕一步不慎,便将嘴边的鸭子拱手让人了。
二是匈奴。匈奴侵扰北境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杀烧抢掠对于他们而言,就像家常便饭,汉人在他们眼中,有如蝼蚁般低贱。若往前追溯数朝,中原历任君王无不为之切齿,只是迫于兵力不如人等客观条件的影响,这才忍气吞声。
好在七年前匈奴内乱,维耶篡权杀了老单于,损失惨重,这些年才没对中原发起大规模的侵略。纵使如此,佐询帝仍旧不敢放松分毫,派了大将军韩义之常年驻守在朔方郡。
两大国都在休养生息,养精蓄锐的阶段,倒也偷得了几载安生。
而至今日,国库充盈,民富兵强,按理说皇帝早该坐不住了。这番骁骑都尉纪衍的出现,大概也正是为了证实羲和的猜测。至少在羲和看来,纪衍并不像是出塞游玩的。
将自己的想法简单告诉了青苑,青苑略陷沉思,片刻后点头表示赞同道:“我看八九不离十。”
羲和觉得战争离自己很远,耸耸肩摊摊手道:“反正打不打苦的都是百姓。”
青苑微微侧目:“那也未必。你看这些年没打仗,匈奴却也没少掳掠劫杀咱们大孟的子民,若当真可以用战争解决,那倒是长痛不如短痛。”
“你倒是看得远。”
青苑摇摇头,娓娓说起:“不是看得远。羲和,你不知道,早在我家遭旱之前,大哥就被匈奴人掳走了,没多久就死在了匈奴,尸骨无存。”
一句尸骨无存,勾起了羲和的伤心事。顾家遭劫之后,何曾留下过一点痕迹,她有些哽咽,却还是安慰青苑:“阿苑,人死不能复生。”
“傻丫头,这话也是我想跟你说的……”青苑握着羲和的手,又是感动又是心疼道。
那一夜,羲和与青苑坐在沙丘上,彼此安慰着。头上的天空没有一点杂质,连浮云也隐在了暮色后头,只有那一轮象牙般银白的月亮卧在画轴中,偷听着人间的窃窃私语。
越日。东方才露鱼肚白,吴绍兴就将大家伙都叫了起来,吃了些东西补了点水,便继续前行。
毕竟前一日对这片大漠已经熟悉了些,再加上补给也带得充足,大伙的脚程较昨日快了几分。据吴绍兴估计,入夜之前应该就能到达且末。
对于大漠行走的商人来说,这是个好消息。毕竟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在这大漠中呆上两三日已经足够折腾人了。
起初吴绍兴还有闲情说话。他告诉大伙儿,要想快,还得骑马,不过那个活儿不仅累人,还十分危险,对于做买卖的商人来说,还是骑骆驼安全些。吴绍兴絮絮说了一会,耗费了不少力气,这才止住话头,不再吭声。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原本平静的漠上突然刮起一阵强风,羲和抬头看去,烈日不知何时竟被乌云挡了个严严实实。掐指算一算,午时还没过,这样的情形,实在不平常。
羲和常常听往来客商说起西北,虽没真正见过,却也猜到了个大概,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禁不住暗道:“不好,像是沙暴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