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戏于河汉的深夜,琼户画堂俱无声,整个府邸寂静得只听见花树轻摇的动静。羲和辗转难眠,索性披衣起身,摸黑逛去了花园。
因为佐询帝准备了家宴,所以纪衍与长公主、睢阳侯申时就进了宫。纪衍本想带着羲和,但羲和对皇宫和皇帝的恐惧尚在,所以她拒绝了,她还需要时间缓缓。
花园西南面是一池碧水,唤“揽月曲水”,水中央高立着一座假山,四座桥从东南西北四面蜿蜒而去,从高处俯看,曲折的桥竟是绕成了简单的如意纹,实在精妙之极。
四座桥凌于曲水之上,去处不同,到处却都一样通往山顶的“归云亭”,归云亭被捧在水中央,恰如一朵白露未晞的芙蓉含羞带笑,让人看了真觉愉悦。
归云亭的坐栏上,羲和晃悠着两腿坐着,花园中的一幕一景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收入眼底。长公主和睢阳侯都不在,羲和倒也不担心会在这里撞见旁人,归云亭除了主人与客人,下人是很少能来的。
花园中除了偶尔有婢女和侍卫提着灯笼走过,其余时候便是万籁寂静。羲和无聊地坐了许久,觉得有点凉飕飕的,正起身踏出归云亭,却见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走进了花园。
那女子不是别人,却是长公主景夙嫣。
景夙嫣去赴宴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儿是怎么了?羲和觉得好奇,又折返回了归云亭。只见景夙嫣的贴身侍女薛荔提着红纸灯笼,一路小跑着追在景夙嫣身边,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景夙嫣却理也不理,自顾往前走,那方向竟好像是朝着羲和住的地方,羲和更是好奇,忙轻手轻脚地摸下假山跟了过去。
刚踏出花园,羲和就听到身后又有脚步声,急急侧身闪进了一旁的树丛里。刚站稳脚,纪青已匆匆掠过,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景夙嫣。
羲和距离二人并不远,所以他们的对话她不必再走近,已经能听得一清二楚了。
纪青抓着景夙嫣的手腕,道:“嫣儿,你别冲动。”
景夙嫣甩开纪青的手,有些激动道:“冲动?我哪里是冲动。衍儿为了她胆敢当众违抗圣意,你知道皇上有多生气吗?”
“我知道,我知道。”纪青复又捉住景夙嫣的手,解释道:“可是衍儿今日的模样你也看见了,他连皇上的面子都不顾,咱们若当真赶走木姑娘,儿子会恨死咱们的。”
“可是,可是君命难违呀……衍儿若这样一意孤行,害的只会是自己呀……”景夙嫣被纪青一番话说得停住了步伐,一腔急火转作低低啜泣。
“等衍儿回来,我跟他谈谈再说吧。”纪青搂过景夙嫣的肩膀:“先回去吧,夜晚天凉,当心冻坏身子。”
二人的身影消失在眼际,只留下羲和一人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给他带来麻烦,但没想到这么快。
羲和脑中如一团乱麻,不知不觉竟走到纪衍的住处“临川楼”。此时的临川楼门窗紧阖,夜幕织成一帘厚重的青帐,将临川楼笼于其中,看不真切。
羲和不知纪衍是睡下了,还是尚未回来,想进去怕搅扰他,想离开却又疑惑得紧,左右矛盾着只得呆呆站在原地,凝神望着临川楼的大门。
夜深露重,羲和站了太久,本就不厚的衣衫此刻似被露水沾湿,从上到下都是冰凉凉的。羲和打了个喷嚏,双手交叉摩挲着两条胳膊,以此寻得微少的暖意。
纪衍半夜回府见到羲和披星载月,一身寒气,禁不住眉头微蹙,暗暗思量:莫非她已经晓得了?
纪衍正琢磨着如何开口,羲和已闻得动静转身,她本有满腔话想要问纪衍,但见他面色憔悴,又觉得不忍,遂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将好奇掩得好好地,笑道:“回来就好,我还担心你喝多了……”
“羲和……”纪衍见羲和并没追问,心里感动,将她一把拉到怀里抱紧,道:“对不起……”
“对不起?”
纪衍立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圆道:“对不起,让你担心……”
羲和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句“对不起”里头包含的意思绝不会这样简单,但她相信,即使纪衍骗她,也一定是为她好,所以她仍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羲和轻展双臂环住纪衍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道:“没关系。”
纪衍将头深埋在羲和颈侧,羲和冰冷的身子让纪衍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这一路上的纠结、矛盾以及气愤统统化作烟云消散,征战沙场时的勇气又一次激荡在纪衍胸中,他俯在羲和耳边,一字一顿道:“丫头,就算拼了性命不要,我也一定会娶你。”
“将军,若是为了我丢掉性命,值得吗?”羲和猜测事情绝不会简单,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身世也说不定。
“值得。”纪衍吻着羲和的额头,道:“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什么都值得。”
“可是……”
纪衍打断羲和:“没有可是。羲和,答应我,不要看,不要听,不要问,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一切有我。天塌下来我撑着,你就在家等我,好吗?”
羲和有些动摇的意念,在听到纪衍这一句话以后又重新变得坚定:从自己决定跟着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即使海会枯石会烂,天与地也仍旧会在那里屹立不倒,不是吗?
“将军你放心,我就在这儿等你,除非你亲自赶我走,否则我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