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香楼外。纪衍问羲和:“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
羲和将面摊的事讲给了纪衍听,说完不忘好奇道:“将军你认得他?”
“长临坊坊主秦隐嘛。不认识,只是知道而已。”
“怎么知道的?”
纪衍似笑非笑地瞅了羲和一眼,道:“我让承靳查过他。”
“怎么想到查他?”
“他成全了上官玠和你的一段佳话,我好奇不行吗?”纪衍语气里有点酸酸的味道。
羲和偷笑:“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大方。”
纪衍本想直接领羲和回纪府,但见她逛得意犹未尽,便改变了主意,不急不慢地绕到市集。
春日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那买风筝的人真是络绎不绝,风筝铺的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拢。纪衍见羲和频频侧目,便牵着羲和折回了风筝铺,二人挑了个雏鹰模样的风筝,又出了城。
南城门外有一片宽阔的空地,正适合放风筝。纪衍和羲和到时,那里早已聚了许多人,有情浓的男女携手出游,也有一家老小和乐踏春,那光景真是好,可以让人将烦恼事统统抛之脑后。
纪衍在羲和的悉心指导下,终于学会了放风筝。没错,是羲和指导纪衍,在此之前,纪衍从不放风筝,这种姑娘家的玩意儿他可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羲和玩累了,坐在一旁休息,纪衍将风筝线交给承靳,自己也坐到了羲和身边。羲和问:“好玩吗?”
“还行吧,就是不够刺激。”
羲和嗔了纪衍一眼:“什么才刺激?”
“狩猎,逐麋鹿于青山,捕猛兽于绿林,那才过瘾呢。”
“听起来还不错的样子……什么时候带我见识见识?”羲和对新鲜事物总是充满了跃跃欲试的好奇。
“这容易,改天带你去。”
正说着话,就见一男一女站在不远处对着纪衍指指点点,羲和问:“你认识?”
纪衍摇摇头:“没印象。”
那一男一女又私语了几句,才往前走来,到了纪衍跟前,那男人不确定地问:“请问,是纪将军吗?”
纪衍没答话,只挑眉默认。那男子见状,拽了身边的女人跪倒在地,冲着纪衍磕了几个头,纪衍眉头蹙起,不明所以地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若不是纪将军,小的与家父恐怕就要天人相隔了。纪将军大恩,楚益没齿难忘。”
“楚益?”纪衍想起几个时辰之前在皇宫发生的事情,问道:“你是博望侯楚贺的儿子?”
“是,小的家父正是楚贺,不过家父已不再是博望侯,皇上已下旨将家父侯爵削去,贬为庶民了。”
纪衍拍拍楚益的肩膀,安慰道:“能保住性命就是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小的从不求升官加爵,也无意荣华富贵,只愿一家平安就足够了。纪将军,多谢你在皇上面前为家父说话,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远离朝堂这个是非之地未必不是好事。”
楚益带着妻子离开后,羲和才好奇地问纪衍:“楚贺不是属韩将军吗?怎么跟将军你扯上关系了?”
“哎,说来话长。”
要想弄清楚贺的事,就不得不先提提一个人。这个人姓韩,单字一个汖,是韩义之的侄儿。
说起这韩汖,倒不像那些个纨绔子弟一般不学无术,他自小刻苦读书,颇得韩义之喜欢。正因如此,韩汖此次才得以以校尉之名跟随韩义之北征,而韩汖自己也不负韩义之所望,不时提出些可取的建议。
按照纪衍的说法,这韩汖做个执金吾是绰绰有余的。可韩汖生在韩家,他从小听着韩家几代人因军功封侯拜相的故事,自然是不甘心一辈子窝在京城的。
也正是因为韩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光耀门楣,才导致了楚贺的事发生。
画面推回到战争时。四月十四日亥时,韩义之大军与左谷蠡王赫连籍的军队在缠斗数日后,终于于赛音山达以东千里处的一片茫茫草原迎来了大规模的正面对战。
赫连籍是匈奴数一数二的人物,实力甚至高于涂曼太子,不过韩义之也非等闲之辈,加上双方兵力相当,这一仗打起来可说势均力敌。
一直胶着到鸡鸣时分,探子带来纪衍大败涂曼太子,正往此地进军的消息,匈奴军才感到恐慌。
而事实上,纪衍当时正忙着拿下左大将,根本抽不出时间。他只是派了杜臻将两万人前往援助韩义之,不过这两万军打的是纪衍的旗号,才让探子慌乱中误认为是纪衍亲自前来援助。
赫连籍十分明白,涂曼太子兵败,纪衍军士气正盛,维耶单于为谨慎起见,绝不会贸然出兵营救自己。赫连籍权衡再三,为长远计,决定放弃战斗,在孟军会合之前先行避开。
赫连籍与帐下亲信仔细琢磨了局势,西去恐与纪衍军相碰,南下则一路都是孟军驻地,能离开的方向不外乎一东一北。可是东去路漫漫,何况乌桓与鲜卑一直以来与匈奴都是面和心不合,赫连籍担心他们落井下石,遂放弃了东突之意。
如此一来,便只有北上这一条路可走。
赫连籍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点涂曼太子只能望而止步。拿定主意后,赫连籍立刻改变了作战方式,由之前的正面迎击改为敌攻我御,敌停我退。
赫连籍突然从胜负难分的战斗中撤出,让韩义之感到万分疑惑,生怕有诈。正与一众幕僚商议对策时,细作赶来告知了详情,韩义之一听,心头的疑云才消去,他知道赫连籍迟早会发现纪衍本人并未前来,到那时候,大好的时机可就真真错过了。
这么一寻思后,半刻也不多耽搁,韩义之立即将纪衍率军前来援救的消息广布军中,并暗遣匈奴军中的细作将这消息散布。孟军闻之,军心大振;而敌军闻之,则士气低迷。
韩义之看准时机,举大军全力合攻,打得匈奴人哀嚎遍野。赫连籍见回天乏力,便当机立断,使大军拖住韩义之,自己率八千精骑突围而北。
匈奴人本就剽悍,如今又是以死相缠,韩义之一时难以脱身,只得对着战于最北面的楚贺喊:“丛灿,速领两万人追击赫连籍。”
楚贺立即紧随而去。韩义之高声嘱咐:“不可远追,五百里后若无果,立刻折返回来。”
可是楚贺却似乎没听见韩义之的嘱咐。韩义之见楚贺没有回应,心里焦急起来,韩汖处在外围,隔着空隙看见韩义之紧蹙的眉头,便高声道:“大将军放心,我这就将话带过去。”
“汖儿,靠你了,记住,只追五百里。”
韩汖将韩义之的话带予楚贺后,便随同楚贺一同追击赫连籍。两队人马一路狂奔,将至四百里时,匈奴军却悄无声息地放慢了马速。
要说这是为什么?是因为通过这段路的观察,赫连籍发现楚贺和韩汖并不是太难对付,他已经折损了太多人马,总要让孟军偿还一些。
赫连籍想到一招,叫欲擒故纵。
两万人与八千人在赫连籍有意的安排下短兵相接,赫连籍损兵三千,作仓皇状逃走。但为了引猎物上钩,赫连籍并没往单于庭去,而是转东北向,往乔巴山方向去了。
孟军又追出百里地,但因军令如山,楚贺只得望着赫连籍狼狈的背影,扼腕长叹:“捉住左谷蠡王可是大功一件,还以为这次可以光宗耀祖,哎,可惜了……”
楚贺瞟一眼韩汖,见他同样有遗憾之色,又道:“因家祖之功,让我楚家得以世袭侯爵,可是总归有那么些不甘和自卑,莫非我楚贺只能是个庸碌无为之辈?”
韩汖没看楚贺,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赫连籍离去的地方,许久才问:“楚将军,咱们斩了左谷蠡王再返回如何?”
楚贺惊愕地望着韩汖,使劲摆手道“不可,不可,大将军有令……”
韩汖打断道:“我知道,可如今赫连籍狼狈如斯,咱们岂有半途放弃之理?若擒得赫连籍,大将军一定会恕你我违抗军令之罪的。”
“可是,可是……我说句难听的,韩校尉与大将军的关系非同一般,大将军自然会替你说情,可我就不同了……”
“这样吧,就说这主意是我出的,若得赫连籍,我居头功,你居次功;若有任何罪责,也由我韩汖担主责,楚将军意下如何?”
楚贺犹豫了片刻,在韩汖催促下,终于点头同意,两万人马继续往北追击赫连籍而去。
故事说到这里,羲和联想到方才楚益的一番话,问纪衍:“他们没有捉到赫连籍?”
纪衍面有戚色,摇头道:“不仅没有,那两万人回来的时候已是寥寥无几。”
羲和倒抽一口凉气:“赫连籍如何能以少胜多?”
“西嗕不久前刚被赫连籍讨伐,所以许多人都不知道西嗕已归降匈奴,就连我也是这次战后才知道的。楚贺就是吃了这个亏,被赫连籍引至西嗕南面,再合西嗕之军,轻松破了楚贺两万军。”
“赫连籍为了斩尽两万人,竟肯放出几千人的诱饵?他好可怕……”
“所以说,赫连籍比涂曼更适合单于这个位置。”
“那韩汖呢?”
“韩家本就如履薄冰,大将军怎会留他?韩汖与楚贺逃回驻于赛音山达的大营后,大将军就亲手手刃了韩汖,又亲自将楚贺押回了京。”
“今日温大人传将军进宫就是因为这事吧?你替楚将军说情了?”
“说了。”
“是不是因为你,皇上才没有处死楚将军?”
纪衍凝视了羲和片刻,才意味深长道:“丫头,你以为没有我,皇上就会处决楚贺吗?皇上只不过是送了个顺水人情给我罢了……”
“将军什么意思?”羲和疑惑道。
“你刚才也见过楚益了,他虽然情绪有些波动,但还是看得出是个不求功名,不计得失的淡薄性子,他的父亲其实与他一样,你说这样的人真的有那么在乎富贵,那么想光宗耀祖吗?”
“将军的意思……楚贺跟韩汖说的话都是故意的,是激将法?”
“也许是有人授意也不一定。”
羲和细细一想,韩义之总不会陷自己家人于不义,那么纪衍所谓的授意便只有一人。羲和趴在纪衍耳边问:“将军是说皇上?”
纪衍笑而不答,似乎是默认了。羲和真是越来越搞不懂皇帝的高深莫测了,问:“不是说只要将军你拔得头筹就行了吗?”
“这事一出,就算我不能赢,韩家也没脸提立储一事。当然,我若赢了,他们就更没脸提了。”纪衍伸出两个手指,道:“这叫两手准备,皇上想得比咱们远多了。”
第六十八章久别京城遇故人(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