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春天,羲和离开江南去到京城。而今年的春天,她仍旧是在去京城的路上,不过这次出发地点换成了朔方,而她身边的人,从青苑换作了纪衍。
纪衍因为要处理战后的事,晚走了一步,而青苑在两天前已经随陆辞聿先离开了朔方。
春回鸟鸣的大地一点也不乏味。纪衍和羲和二人一路游玩,到达京城已是十天之后。
京城北城门外有一片桃林,此时桃花正盛,视线到处尽是一片嫣红。那花锁浮云,枝横天际,清香暗渡的景象,分明就是存在于尘世中,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纪衍牵着羲和的手往桃林里走,在一条小溪流边坐了。那溪流如白练横在花间,又如银河置于苍穹,万籁无声中显得愈发灵动。
纪衍坐在青石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羲和弄水玩。羲和回头见他的肩头有落下的花瓣,便走过去替他掸了。纪衍顺势将羲和拉到怀中,道:“羲和,跟我回纪府吧。”
“嗯?”
纪衍敲敲羲和的脑门,笑道:“回去成亲呀……”
羲和呆呆地望着纪衍,心里那复杂的滋味无法描述,但她清楚地知道,那滋味里最多的还是喜悦。
纪衍见羲和泪眼汪汪,急道:“羲和,你别哭,是我太心急了,你慢慢考虑,我不催你……”
“不,不是……我,我是高兴……”
“那就是愿意喽?”
羲和点点头:“愿意。”
“傻丫头……”纪衍揉揉羲和的头发,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这时承靳正好过来,看见二人缠缠绵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呆在原地踌躇不已。纪衍眼角余光瞟到承靳,哭笑不得:“承靳,你真是越来越没眼力见儿了……”
承靳硬着头皮走近,无奈道:“少爷,不是我不识趣,是温大人在外面候着呢。”
“温沛?皇上还真给我面子,让他来接我。”纪衍起身执了羲和的手往外走。
“少爷,皇上是召你即刻进宫。”承靳跟在二人后头解释道。
“即刻?”纪衍微微蹙眉:“什么事这么急?”
“不太清楚,但似乎跟韩大将军有关……”
纪衍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刹那间变得认真,羲和觉得好奇,问:“怎么了?”
“不知道,怎么也得进了宫才晓得。羲和,我先让承靳送你回府,等我回来再跟你细说好吗?”
羲和解意地点点头,笑道:“你去忙你的,我正好自己逛逛。”
“你若不想一个人去纪府,就先去季宁那儿找青苑吧,我忙完了就去接你。”纪衍还是不放心羲和一个人,提议道。
“好久没回京城,我得好好溜达溜达。好啦,你别担心我,快走吧。”
说话间正好走出桃林,纪衍见温沛早已候在赤马边,不便让他久等,便掏出一块玉佩递给羲和,嘱咐道:“你自己当心,别走远了,免得到时候我找不着你。若是有事,拿着玉佩去纪府,没有人敢为难你。”
那玉佩正面是山川海泽纹样,背面是一个篆体的纪字,羲和一看就知道是纪衍的贴身玉佩,忙推脱:“我会当心的,玉佩还是将军自己留着吧。”
“咱俩还分你我?行了羲和,这玉佩以后就搁你那儿了,别啰嗦,不然我让承靳把你绑了先送回府去。”羲和一听,哪还敢多话,只能乖乖地点头表示知道了。
无论时隔多久,京城永远都是这样热闹非凡,眼望人影攒动,耳闻裙袍窸窣。
羲和像第一次上京的人一样,这儿看看,那儿瞧瞧,逛了半柱香的时间,逛到一家面摊前,羲和才觉得肚子饿了,便叫了碗热腾腾的汤面,先将咕咕直叫的肚子填饱了。
可是,问题却在这个时候出现了。羲和想付面钱,但左翻右找后硬是一个子儿都没掏出来,羲和暗叹:纪衍这个不负责任的,临走也不想着给留点钱。
没办法,羲和只得硬着头皮凑到店家身边,低声道:“老板,你们这儿能不能赊,赊账……”
“啥,赊账?”店家是个大嗓门,这一嗓子亮出来,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一个个幸灾乐祸地瞅着羲和,店家才懒得顾及羲和的颜面,继续道:“看姑娘穿得像模像样,竟然是个吃白食的?”
羲和低头摩挲着衣角,红着脸道:“别说那么难听嘛,我只是忘了带钱……”
“所有吃白食的都是这么说的。得得,我没时间跟你废话,要么给钱,要么见官,你挑一个吧。”
羲和委屈地看着店家,嘟哝道:“一碗面也要报官?”
店家抱着胳膊盛气凌人地冷哼一声。羲和理亏,只得生生受着店家的白眼,低声下气道:“要不我给你刷碗吧?或者帮你招呼客人?”
店家一想也对,报官确实浪费时间,倒不如免费苦力来得划算。正想支使羲和去干活,却听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一碗面钱而已,我替这位小姐付了。”
话音刚落,一块银锭从天而降,落在店家擀面的砧板上,那声音再次响起:“全给你了,够吧?”
“够,够够够。”店家对人群里走出来的一人赔着笑脸道。
羲和乍一见来人便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惊讶道:“秦隐,怎么是你……”
秦隐挑眉笑道:“不是我你可就得留在这里给人刷碗了。”
羲和一想也是,忙随秦隐离开了这个丢人之地,待过了一个路口,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才算彻底消失,羲和禁不住长长地松了口气,对秦隐道:“今天真是多谢了,银子我会还给你的。”
“不用,我不差那点钱。”
“差不差钱是你的事,还不还是我的事。”
“那随你吧。”秦隐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句,又指了指前方不远的茶楼,道:“请你喝茶吧,是请,不用还的。”
羲和对上次的事还耿耿于怀,一听见喝茶立马变得警惕起来:“又让我喝茶?这次是什么招?”
“别把我想得这么坏。”秦隐笑道:“而且上次我可没让你喝……”
“可是你确确实实利用了我来达到你的目的。”
“好好,我承认上次是阴险了一点。不过这次确实没有别的意思,你不必这样疑神疑鬼的。”
“真的?”
“千真万确。”
羲和想了想,道:“还是算了,我对你有阴影。”
“我刚刚可救了你,现在让你陪我喝杯茶也不愿意……这是对待恩人的态度吗?”
“那,那……好吧,不过你得保证没有阴谋。”
“我保证。”
茗香楼是京城有名的茶楼,多的是商贾富户,风雅之士。羲和与秦隐刚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就有一中年男子笑盈盈地走来,对秦隐拱手道:“哎哟,我说是哪位贵客呢,秦老板可好久没来了。”
“最近有事忙,实在抽不出空。”秦隐环视了一圈,笑道:“李老板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好了。”
“哪里,都是些老朋友,经常来替李某捧个场而已。对了,秦老板今日喝点什么?”
“老样子,绿雪芽。”秦隐又问羲和:“你呢?”
“随便吧。”
“随便?”秦隐第一次听见有人进了茗香楼要随便的,忍不住笑了一声,才对李老板道:“就绿雪芽吧。”
“唉,两位稍等。”
片刻功夫,店小二就将茶具和茶叶都送了过来,秦隐亲自动手沏了两杯,递给羲和一杯道:“尝尝,他家的绿雪芽是全京城最好的。”
羲和就着热气抿了一口,秦隐期待地问:“怎样?”
羲和回味了一下,才耸耸肩道:“尝不出来,感觉跟市集上卖的味道差不多。”
秦隐一听这话,差点吐血,拍额道:“小姐,这可是上等绿雪芽。”
“可是我喝着真的差不多呀……”羲和无辜地看着秦隐道。
“上官玠对茶的了解可不少,他没教过你?”
“教过……可是我不爱学。”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你就当水喝好了。”若是再跟羲和讨论茶的问题,秦隐非郁闷死,他转了话头问:“看你现在生龙活虎的,病好了?”
“病?”
“不是因为你病了才取消昏礼的吗?”秦隐何其精明,说完这句话立刻反应了过来,试探道:“你没病?”
羲和知道上官玠要脸面,自己逃婚去找纪衍的事是绝不会让大伙儿知道的。为了上官玠好,羲和急忙回答:“病了,是病了,不过现在好了……”
“是吗?”秦隐将信将疑。
“是呀是呀,你们生意人都爱这样东猜西疑的吗?”
秦隐但笑不语,他心里并不相信羲和的话,但他却没再追问下去。他明白,有些事需要自己去发现,从别人的口里永远得不到能满足自己的真相。
二人你言我语,聊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待半壶茶下肚,就见有人在店小二的热情招呼中走进了茗香楼,羲和面朝大门坐着,一抬头就与来人的视线对上。
纪衍换了一身玄色蜀锦直裾深衣,深衣上以银丝绣成云雷纹,衬得人更加丰神俊逸。纪衍始一踏进茗香楼的门便直奔羲和而来,不等羲和开口,已自己动手斟了茶,品了一口,道:“色泽清亮,喉韵回甘,齿颊醇香,上等绿雪芽。”
秦隐略有得色地冲羲和挑挑眉,才笑对纪衍道:“公子也是懂茶之人。”
纪衍却不答话,只问羲和:“会品吗?”
羲和摇摇头。纪衍边起身,边道:“那还坐着干嘛?走吧。”
羲和冲秦隐拱拱手告辞,便头也不回地追着纪衍离开了茗香楼。
李老板正好从里屋出来,秦隐招手示意他过来,问:“这少年看起来十分面熟,李老板可认得?”
“怎么会不认得?”李老板笑道:“如今咱们大孟皇帝最器重的是谁?镇北将军长平侯纪衍。”
“哦?镇北将军纪衍……”秦隐嘴角浮起一个深不可测的笑意:“羲和这丫头背后的故事可比我想象的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