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中,涂曼擦着明晃晃的刀,问:“纪衍真的受伤了?”
莫稚光垂首站着,道:“千真万确。”
涂曼斜睨了莫稚光一眼,问:“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做给你看的?”
“起初臣也不信,所以多听了几句,那些人的模样和语气不像是在演戏,倒真的像是在着急。而且,纪衍伤在手臂,臣亲眼看见了,确实是咬伤没错。”
“你说他的侍从假扮了他?”
“是。”
涂曼想起出兵前,左谷蠡王在单于面前信誓旦旦说出要拿下孟朝大将军的模样,赫连籍呀赫连籍,你的野心别人不知道,我却是了解得很,想拿下韩义之立头功?哼,我倒要看看,是俘获韩义之的功劳大,还是生擒纪衍的功劳大?
涂曼将刀挂在架子上,笑道:“好,我就信你一次,赌一把大的。”
次日清晨,太阳才露出半张脸,“纪衍”就带着一万骑兵冲下东浚稽山,匈奴军已提前得到命令,坚守不动,只有早已集结的一万五千骑兵紧追而去,为首之人乍一看是涂曼没错,其实那不过是莫稚光伪装而成。这是涂曼跟孟人学的,将计就计,见招拆招。
涂曼了解过,承靳不过是纪衍的随侍,虽说功夫不弱,但是论打仗用兵,他绝不是身经百战的莫稚光的对手,所以一万五千对一万,绰绰有余。
“纪衍”一走,涂曼太子便下令搜山。山中尸横遍野,静谧非常,孟军也不知躲到了哪里,不再像昨天白天一样和匈奴人玩游击战。涂曼本还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看来孟军真的受了创,纪衍也是真的受了伤。
落了心之后,涂曼不再着急催促,任凭士兵一点点搜索。将困兽赶进笼子的过程最是有趣,急什么?
再说这头。出浚稽山不过百里,飞奔的孟军便停了下来,莫稚光也勒马停住,高声笑道:“以为穿了纪衍的盔甲,就真的是镇北将军了吗?”
“纪衍”仍旧没有回头,背对着莫稚光道:“镇北将军不过是个名号,谁做不一样?”
“好。今日就将真的镇北将军和你这假的一块儿捉住,两个‘镇北将军’,那可是大功一件。”
“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莫稚光一抬手,两侧的士兵往前上来,以三面之势将孟军围住。正欲下令进攻,却见“纪衍”调转了马头。莫稚光终于看见了他的脸,吓得差点从马上跌下来,他结巴道:“你,你,你……纪,纪衍……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我的盔甲,我的马,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不是受伤了吗?”
“你说这个?”纪衍指指左上臂,笑道:“为了让你上当,对自己狠点不算什么。”
莫稚光只觉汗毛倒竖,他咽了口唾沫,问:“那昨夜的事……”
“惨叫声是我让他们叫的,还不错吧?”
“那那些尸体……”
“白天跟你们交战不是死了人吗?正好用来喂狼,狼饱了就不惦记活人了。哦对了,喂狼的都是你们的人,我可不希望我的兄弟死后不得全尸……”
“纪衍你……”莫稚光咬牙切齿:“那些死人呢?”
纪衍故作惊讶道:“谁告诉你那些都是死人?我只是让他们与死人共眠一宿,练练胆子罢了。”
莫稚光目瞪口呆,好半天才自语:“糟了……”说完便想往回去,纪衍开口道:“想走?也不问问我同不同意……”
“你想怎样?”
纪衍眉毛一挑,笑道:“收买你。”
“呸……”莫稚光冷哼一声道:“想得美。”
“别急,听我说完再决定。”纪衍往前走近了些:“误报军情,导致大军溃败,你猜涂曼太子和维耶单于会不会饶过你?”
莫稚光脸色青白。纪衍打马又往前靠近了几步,接着道:“误报军情,只斩你一人。但若是通敌卖国呢?”
“我忠心为国,单于和太子清楚得很。”
“哦?”纪衍凑到莫稚光跟前,低声问:“我若是一口咬定你是我的细作呢?”
“你……”莫稚光气得脸通红,提刀就朝纪衍砍去,纪衍往后一仰,轻松避过,仍旧笑意满满道:“我跟你谈个条件。”
“什,什么条件……”
“我替你安顿你的妻小,你帮我离开浚稽山。”
“我凭什么相信你?”
“蒲国维认得吧?”莫稚光点点头,纪衍才道:“通敌叛国,罪诛九族。”
“他们死了?”
纪衍摇摇头:“他的一家现在都好好地活着,而且他也没死,只是关在了天牢。”
“为什么?”
“因为我答应过他的义子,尽力帮助他的家人。”
莫稚光有些动心,但疑虑也仍旧未完全打消,他问:“就算你一言九鼎,皇上又怎么可能事事都听你的?”
“我没说过皇上会听我的,我只是把道理上禀天听。皇上是明君,他知道什么人有用,什么人没用。”
“你认为我对你们有用?”
“十分有用。”
莫稚光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肯定,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肯定竟是从敌人的嘴里。莫稚光犹豫再三,终于下了决心,道:“好,我信你。”
“放心,我纪衍向来说话算话。你给个信物,我即刻派人去接你妻小。”
安排好了这事,莫稚光才低声对纪衍道:“身后的人虽有一半是我的,但我不确定自己能否说服他们,何况他们的家人都在王庭,我怕……”
“愿降者不杀,归降后大孟定会优待降将及其家属,但若不肯降的……大都尉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应该明白战场的规矩吧?”
“好,我劝劝他们。”
莫稚光谎称太子有密令,把一万多士兵骗到一个隐蔽的山洞,将之全部绑了,才开始劝降。山洞中有悲鸣者,有破口大骂者,也有妥协者,纪衍驻马立在洞口,将里头的动静一一听在耳中。
不大一会儿,莫稚光领了四千来人出来,对纪衍道:“好了。”
纪衍扬扬下巴,便有人来将那四千多人带到不远处的另一个洞中,绑了手脚,堵了洞口,看守在外面。纪衍对莫稚光道:“大都尉别误会,我是为了慎重起见,也是为了他们的家人好。”
莫稚光会意。四千人口头虽说归降,却不知是真是假。若是假的,纪衍此举便是绝后顾之忧;若是真的,那他就是在保护降者的家人。
纪衍见莫稚光明白,便道:“大都尉不介意的话,与我先走一步吧。”
莫稚光愣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囚禁着万余人的山洞,半晌才叹气道:“走吧。”
二人催马而去,纪衍微微落后莫稚光半个马身,对后头比了个手势,等候在洞口的弓箭手得令,箭如牛毛细雨涌入山洞,伴随着万人的哀鸣没入山体,待洞中已无响动,弓箭手才收弓,在洞口点了一把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