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五,黄昏的京城。
上官玠坐在空无一人的微雨楼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桌上的红烛早已燃尽,就像上官玠此刻的心,暗如死灰。
想容不敢跨进门去,呆呆立在门前看着上官玠,大红的婚服在幽暗的屋子里,竟显得这样孤独,这样狰狞。
想容突然觉得心如刀绞,甚至有那么一刹那,她是怨恨羲和的,但那种怨恨藏在潜意识里,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隔了许久,想容实在受不了这安静得近乎恐怖的气氛,开口道:“是我不好,我应该拼命阻止她才对。”
上官玠身形未动,却冷笑一声:“阻止?除非你一刀杀了她,否则任谁也不可能阻止得了她。”
“纪将军与羲和毕竟是旧相识……”
“旧相识?他俩可不仅仅只是旧相识。”上官玠打断想容问:“她临走之前,可有说过什么?”
羲和临行之前对青苑的嘱托,想容记得一清二楚,但是想容存了私心,所以当上官玠问起,她只是摇摇头。
上官玠敲击桌面的手指停在半空,好半晌过去,方有些自嘲地笑道:“只言片语也不留,她就这样迫不及待吗?”
上官安这时匆匆赶来,喘着粗气问想容:“到底怎么回事?羲和是不是疯了……想容你也是,怎么不早点说,这会儿吉时都要到了,可怎么办才好?”
“我,我从昨夜就一直没见到上官少爷,又不敢跟别人说,怕多惹出乱子……”
上官玠不想责备无辜人,便开口对上官安道:“不关她的事。”
这事确实与想容无关,上官安不再质问想容,自顾怒骂:“羲和这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扔下这么多烂摊子给咱们。”
上官玠身子一颤:是呀,她心里想的念的都是纪衍,何时考虑过自己的处境?
上官安催道:“子珞,别的事暂时放放吧。客人已经入席了,你得先赶紧拿个主意。”
“人都走了,还有什么主意?你去告诉大家,就说婚宴取消,改日我再亲自登门致歉。”
“这,不妥吧……宾客大多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连京兆尹也亲自前来,咱们总不能不给大伙儿一个交待吧。”
“那你想怎么办?”
“我倒是有个办法……”上官安微微侧身,对想容拱手道:“就是得委屈一下孟姑娘。”
想容明白上官安的意思,红着脸点点头:“若能帮上忙,委屈一下倒没什么大碍。”
上官玠却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上官安与想容异口同声问。
“怎么可以因为我们一己之私,败坏想容姑娘的名声?这事不提也罢。”
“反正有盖头挡着,谁也不晓得新娘是什么模样……”上官安不死心。
上官玠终于转过身,他直视着上官安,一字一顿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得得,我不管了,随你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私心,想容和上官玠也不例外。
想容想做她的妻子,哪怕是假的,哪怕是短暂的,她也想要拥有那样一刻。
上官玠想娶的只有一人,哪怕她不爱他,哪怕她逃婚置他于不顾,他也不想让别人站在她的位置,他比谁都明白,没有人能够替代她的存在。
上官玠起身往宴厅走去,他要快快解决这里的问题,才好放心去找羲和。羲和可以对任何事都不管不顾,他却不行。
想容一直小跑着跟在上官玠身后,直追过月华池,想容才壮着胆子道:“上官少爷,如果你需要我帮助,我愿意倾力而为。你,你不用过分考虑……”
上官玠停住脚步,转而正视想容:“只要我与羲和的婚约尚存,我就无法允许自己的身边站在别的女人。想容,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上官玠转身离去,想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砸落,他不知道,她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番话。想容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像一只迷路的小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孤单又无助。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因为他的眼里从来没有她。
赴宴的宾客本来欢颜笑语,此时却是云里雾里。吉时已到,却只见上官玠一人前来,左看右看横看竖看也没看着新娘子的影子,有人一肚子疑惑憋在心里,有人忍不住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
陈兴南与京兆尹符昇坐在一起,二人本在聊天,这会儿见状也立刻停止了交谈,陈兴南问:“玠儿,出什么事了?”
上官玠踏进厅堂的那一刻,已经将之前所有的情绪隐藏得滴水不漏,即使是陈兴南这样的交际老手,也是分毫别样也没看出来。上官玠先向符昇行了礼,这才转而对在座诸人拱手解释:“内子半月前染了风寒,一直未痊愈,近日来又操劳过度,以致于病情突然恶化,误了良辰吉时。”
陈兴南问:“可有大碍?”
“已无大碍,只是大夫说需要静养一段时间,所以今日恐怕要让各位白跑一趟了。”
包括陈兴南在内,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符昇,等待他拿主意。在场宾客里商人多,官者少,官衔最大的便是符昇,商者倚官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大伙儿都是明白的。
符昇起身,走到上官玠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人没事最重要。”
“谢大人体恤。为表歉意,择日在下定一一登门拜访。”
“好,好。”符昇跟上官家打交道的原因,便是看中了上官玠过人的人格魅力,眼下这种情况又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苛责,还帮上官玠打了个圆场:“今日权当你的订婚小宴了,在座都是大忙人,能得此机会聚聚也并非坏事。”
众人皆随声附和,点头称是。
一场未完成的婚宴,留下了诸多琐事,上官玠虽头疼,却明白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他无论有多担心羲和,也必须顾全大局,必须耐着性子将宾客一一招呼好,必须把棘手的问题一一安排好。如此一折腾,待打马离开京城时已是又两日过去,想容本想同去,却被上官玠拒绝,想容不会骑马,只得租了马车,紧赶着也往朔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