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耶单于将粮仓交予涂曼太子后,领了一万精骑前往追击纪衍。两军本已拉大的距离在经过燕然山时又发生了小小的变化,匈奴人在燕然山取道秘密捷径,竟将前后距离缩小了许多。
纪衍见状,带着六百人退至最后方。只听他一声令下,三百人单手撑着马背,转身反骑于马上,双腿夹紧马腹,空出两手搭弓上箭。而另外三百人,则腾出一手牵着身边人的马缰,引着战马继续往正确的方向行进。
这阵势从未在战场出现过,别说兵士们,就连维耶单于也不禁一愣。就在这一愣神间,纪衍已下令先发制人,箭矢一半冲向敌人,另一半则瞄准了马匹。匈奴人手中有盾,倒不愁挡不住箭矢,然而胯下战马却是无遮无掩,瞬息间倒下近百匹,后面的人马被前排所阻,脚步不得不放慢了些。
维耶单于被纪衍气红了眼,现下也是不管不顾,一马当先冲在最前头,纪衍见机会难得,引弓便瞄准了维耶单于,维耶单于不甘示弱,同时也搭好了弓。二人在疾驰的马背之上,却如临平地,弓箭没有半丝起伏,可见膂力之大。
两支箭同时脱手,在半途相遇,只听叮一声脆响,双双折成两截,没入雪地。
维耶单于暗叹:小小年纪就可以接下我一箭,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纪衍暗叹:小爷我向来箭无虚发,今天竟被这大胡子拦了下来,不愧为“草原第一勇士”。
二人棋逢对手,正欲再战一轮。谁知竟有一人一马自纪衍后方奔来,承靳见纪衍正与维耶单于对峙,不敢轻易松开他的马缰,便只腾出一手去拽那人,那人一甩马鞭,抽在承靳马臀,承靳的马立时前蹄高举,承靳着急安抚惊马,再顾不上他,恁是让他钻了空过去。
那人便是蒲国维。蒲国维原本由冯定带着,却在半途被马颠醒,他自知回朝也难逃一死,便索性趁着大伙儿的注意力都在匈奴人身上时,将冯定推下马,抢了马匹准备逃命,谁知去路都被孟军堵死,便只有寄希望于维耶单于,他认为自己还有用武之地,维耶单于一定不会弃他于不顾。
然而蒲国维错了。他固然是个好帮手,却也是个大隐患,因为他不仅仅对大孟了如指掌,并且对匈奴也是熟悉非常,能用之自然最好,若是不能用了,那维耶单于绝不会做放虎归山的事。
若是没有方才那一箭,维耶单于也许会出手搭救蒲国维,可是现在,维耶单于却犹豫了,他没有一百分的把握能从纪衍手下救走蒲国维。
与其和纪衍硬碰硬,倒不如趁其不备,先解决了蒲国维这个大麻烦。想到这儿,维耶单于箭锋突转,雕翎箭便夹杂着风声直取蒲国维命门而来。
蒲国维见此情势,立时呆若木鸡,甚至连纪衍也没想到维耶单于如此铁石心肠,上一刻还是把酒言欢的朋友,下一刻便成了索魂夺命的无常。
纪衍本无意救蒲国维,但听后头传来冯定焦急的叫声,便又临时转了主意。可是此时要截下翎箭已是不可能,纪衍便徒手取了一支箭,照着蒲国维胯下的马掷出,这一掷足用了八分力,那马吃痛,扬蹄长嘶,维耶单于的箭离得较远,便晚了纪衍一步,那箭被前腿高举的马挡住,没入马腹足有三指深。
战马气绝倒地,蒲国维却因此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这还未结束。
纪衍因徒手掷箭而落了下风,还没来得及重新搭箭,维耶单于的第二箭已不期而至,这一箭仍然直指蒲国维。蒲国维已吓傻了眼,瘫坐在地不知躲避,纪衍踩着马镫一借力,瞬间到了蒲国维身边,拉住他就地一滚,维耶单于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第三箭已紧随而至,纪衍见躲无可躲,只得以身挡箭,好在维耶单于发箭之时,被孟军射手干扰了一下,力道和方向都微有偏差,箭虽伤了纪衍右腰,却也没没入太多。
孟军见纪衍受伤,俱是一慌,纪衍却若无其事地将蒲国维扔给冯定,自己重又翻身上了马,孟军见纪衍面不改色,身形不滞,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专心致志地重新投入到战斗中。
承靳因为离纪衍最近,别人没看到的,他全都瞧在了眼里,纪衍额头不断渗出的细汗表明了他的情况并不乐观。
承靳担忧地小声道:“少爷……”
纪衍抬手示意承靳不要再说,只道:“我没事,你去看看后头准备得怎样了?咱们必须尽快突围,否则大伙儿就要撑不住了。”
承靳将马缰交回给纪衍,匆匆去了,不多时便倒转来,俯在纪衍耳边小声道:“好了。”
纪衍刚刚破了维耶单于一箭,闻言,手中一刻不停,立马又搭上一箭,只不过这次不是冲着维耶,而是直窜向天空。
那雕翎箭金光闪闪,尾部还挂有一枚赤色小旗,上头苍劲地书着一个字:纪。
维耶单于方才一心射杀蒲国维,竟未留意异常,这会儿见到纪衍发出令箭,心知有诈,暗叫一声“不好”。正欲命军队撤后,却见孟军队伍中已射出密密麻麻的火箭,火光如同仲夏骄阳,瞬间将这冰天雪地变作炽热六月。
匈奴人不及躲避,只得扔了弓箭,改握马刀抵抗箭雨,这一来,匈奴军中大乱,谁也无暇顾及前方,只聚精会神地仰头盯着火箭,生怕一分神,便被烧成火球。
纪衍见目的达到,马鞭一甩,将令旗勾回掌中,随即吩咐队伍撤退。他自己则与承靳断后,将剩余火油全部浇在两军中间的一块相对狭窄的空地,砌起一道火墙,阻断了匈奴人追击的路。
军队已溃不成军,维耶单于纵有万分不甘,却仍旧不得不放弃追击。他隔着火墙,看着孟军消失在眼际,恨极反笑:“纪衍,今日你欠我的,迟早有一天我要你加倍偿还。”
另一头,孟军逐渐脱离险境,纪衍却丝毫没有放松,仍旧指挥队伍以最快速度撤离。纪衍与承靳二人刻意落在最后,待众人离得稍远了些,纪衍才放慢了马速,对承靳道:“东西呢?”
承靳从衣袋中取出在医士那儿拿来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有些忧心道:“少爷,还是让医士过来看看吧。”
“小伤不碍事。”纪衍摘下斗篷,褪去上衣,将随身匕首横咬在齿间,反手便毫不犹豫地将后腰处的箭拔了出来,承靳赶忙上前将金疮药倒在纪衍伤口处,又用布条将伤口牢牢包扎了起来,纪衍整理好衣服,二人这才驱马追赶队伍而去。
二人刚赶上队伍,就见冯定反向行来,他见了纪衍便抱拳道:“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纪衍蹙眉道:“蒲国维是朝廷要犯,自然要由朝廷发落,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并非什么救命之恩。”
“无论将军出于什么目的,属下都感激将军出手相助。只是连累了将军受伤,属下实在该死……”
“受伤?你们当真以为那一箭伤得了我吗?”
“将军的意思是……”冯定身子后倾,看向纪衍中箭的地方,那里除了斗篷被箭矢刺破了一块,看上去竟然别无异常。
“我没事,方才不过是做给维耶单于看的苦肉计罢了,否则哪能轻易令他放松警惕?”
冯定听罢,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你去将此事告知大伙儿吧,省得他们瞎琢磨。”纪衍挥挥手,冯定便又迅速越过队伍,去了前头。
承靳忍不住好奇道:“少爷,你到底为何要救蒲国维?他只是个叛徒,不值得你为他受伤……”
“这次多亏了冯定,咱们才能先下手为强。若非如此,现在死伤的就该是我大孟子民了,算我还他一个人情吧。”
“冯定确实是个忠义之人,少爷你完全可以对他委以重任,让他加官进爵,实在用不着以这种方式还他人情。再说,那蒲国维叛国求荣,死个千万回也不为过。”承靳对纪衍忠心不二,有话也不怕直说。
“你这话说得也没错……”纪衍笑道:“可是我救蒲国维的原因不光有一,还有二。”
“二?”
纪衍点点头:“维耶单于杀蒲国维未遂,蒲国维对他必然恨之入骨,若是我们利用这一点,说服蒲国维戴罪立功,你想想,是不是会事半功倍?”
承靳恍然大悟:“对,蒲国维作为使节,对匈奴的了解自然比一般人深,加上他这段时间又与单于交往密切,一定会给咱们提供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
纪衍挑眉一笑,承靳又道:“少爷又借此机会卖了个人情给冯定,冯定必然会想方设法说服蒲国维弃暗投明,戴罪立功,这样一来,咱们根本不用再找说客,真是一举两得之计。”
纪衍拍拍承靳的肩膀,笑道:“孺子可教。”
羲和听得入迷,问纪衍:“然后呢?”
纪衍刮刮羲和的鼻子:“然后?然后我就遇到你了。”
羲和好奇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眼花?”
纪衍笑道:“岂止。我还以为维耶单于那支箭上有毒,以致于我都出现幻觉了。”
“还好箭上无毒,不然我就真的只能在幻觉里跟你见面了……”
“那看来我还得感谢他喽?”
“我又不是那意思……”
屋外夜色正清朗,月亮没有了云的托举,慵懒地低垂着,仿佛站在高楼便能摘下它来。寒风扑扫着满地积雪,如同闺中少女在描眉润腮,那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温婉俏丽不言可喻。
但,即使天地诸般美好又怎样?终也敌不过情人间的呢喃万一。那看似平凡的你言我语,诉的却是辗转反侧的离愁别绪,存的却是千丝万缕的相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