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大多数地方羲和自是熟悉,但是对于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来说,部分街衢巷陌却是万万去不得的禁地。
那些令人流连忘返的纸醉金迷,那些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如花美眷,都只存在于羲和的想象中。好奇永远都是世人的通病,见过的未必还想再见,没见过的却一定会想方设法见到。
羲和目瞪口呆地打量着那扇足有两人高的楠木大门,四枚六角形的门簪上雕着春兰夏荷秋菊冬梅,铜制鎏金的朱雀铺首衔着如意纹门环,门外左右并排两根雕刻有貔貅的高大楹柱,硕大的门匾上头龙飞凤舞地书着三个大字:长临坊。
羲和暗中感慨:这烟花地还真是气派,吴王府的匾额也没这么大,就是,就是名字怪了些,不太像风尘之所。想着便摆着胳膊肘捅了胡桃两下,问:“这青楼怎么长这模样?还真是少见。”
胡桃白了羲和一眼,郁闷道:“这哪里像青楼?是赌坊,赌坊。”
羲和方才恍然大悟,不过这却并不影响她的心情,无论赌坊还是青楼,一样都存在于羲和的好奇和想象中。她催着胡桃赶快进去,胡桃却把手往她面前一摊,道:“先把身上的钱拿出来,咱俩凑凑,不然进不去。”
“我没钱。”羲和双手一摊,瞪大眼睛直视着胡桃。
胡桃不信:“不可能,没钱你敢跑出来玩?”
“我以为你有啊……”
羲和本也不是抠门的人,这点胡桃知道,但还是半信半疑地多问了一句:“你当真没有?少爷一点也没留给你?”
“哥倒是说过让我需要银子的时候上穆叔那儿取,可是穆叔向来小心谨慎,拿半两银子他也要磨叨半天,我便懒得取了。再说,谁晓得你会带我来这种地方,也不早点说,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说来说去倒还是我的不是了。”胡桃无奈地白了羲和一眼,这才在衣袋中翻找起来,可零零碎碎加起来却也不过二两银子,用胡桃的话说,这还是他每个月从牙缝里抠出来攒的。
羲和道:“咱俩不参与,就光进去看看,这样不是就可以不花钱了吗?”
胡桃摇头道:“不行的,这里必须有足够的钱才能进去,就咱俩这样的,连门槛都碰不着。”
“多少银子可以进去?”
胡桃伸出两个手指头。羲和问:“二两?”
“二十两。”
“二十两就买个进门的资格?”羲和惊得掉了下巴。
胡桃挑挑眉:“见识到了吧?告诉你,相比于京城第一坊,这里还算收得少的。”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回家管穆叔要点儿?”
“得了吧,这么多银子,穆叔还不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回头再让少爷知道,我可惨了。”
羲和见胡桃抬腿便要往回走,忙拽住他道:“先别急着走,咱俩再想想办法,不然不白出来了吗?”曾经短暂的从军经历时刻提醒着羲和,只要足够用心,定能找到敌人的破绽。虽然这不是军营,长临坊也并非敌人,但是道理总是相通的。
羲和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大门处看得紧,便打消了跟随其他赌客混进去的念头。她拖着胡桃钻进左侧一条窄巷,顺着长临坊的外墙绕了一圈。这长临坊的外墙砌得足有三人高,想要窥探里头的情况并不容易,好在羲和耳力不错,巷中又安静,倒也能勉强将墙内大致的情况听个大概。
后门和偏门处都有人守着,那说笑的动静听起来似乎都不下三个人,羲和打仗时的信心和胆气都搁军营里忘带回京城了,这情形之下哪敢跟人正面冲突,便只能在围墙处打主意。隔着高墙时不时会有噔噔的脚步声伴随着说笑声传来,不大一会儿便又会渐远渐弱,羲和屏息静听了小半个时辰,大概估算了一下巡视之人的脚步声从消失到再次响起时中间所间隔的时间,那段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就是二人可以利用的间隙。
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爬墙了。这巷子里不仅罕有人迹,而且连个像样的垫脚的东西也没有,二人左拼右凑,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可用的,摞在一起估摸有四五尺,站上去却压得只剩二尺来高。二人就着这二尺来高的脚垫,前后尝试了不下五次,却怎么也不能同时上去,胡桃有些灰心,羲和却自信满满地吩咐道:“咱俩分头去找绳子,越多越好。”
这地方自然不可能找到像样的麻绳,羲和便将那些或长或短,或粗或细的绳子、布条一点点糅在一起,再将它们栓牢,简单的长绳便做成了,虽说看着不太靠谱,但紧实度倒还差强人意。
一切准备就绪。待又一轮巡视过去,胡桃便踩着垫脚物,摇摇晃晃地驮起羲和,虽不太稳当,却也勉强可以支撑。羲和踩着胡桃肩膀,借力一蹬,手臂刚好能攀住高墙顶端。她警觉地往里瞧了一圈,再次确认了周围没人,这才放心跃下围墙。这面墙体与花圃相邻,土地松软,所以羲和往下跳时并不觉得害怕,当然,这片花圃是二人在多次尝试爬墙之后发现的,阳光总在风雨后这话说得实在没错。
因为时间不允许,羲和落地后大气也顾不上喘,便匆忙将那根粗拼乱接的绳子一端套在最近的树上,另一头扔给外头等候的胡桃。绳子略微有些短,不过好在够结实,即使胡桃跃起去抓也没有断开。
胡桃攀上墙头,距离巡视到来大约还有半柱香的时间,羲和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许多。可是,当事情正向着羲和预想的方向发展时,一个小插曲的出现,却在不经意间彻底打乱了整个步调。
一个看守偏门的人因为内急,来不及往稍远的茅厕去,便往花圃小跑过来,准备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谁晓得这一来却发现一个陌生人蹲坐在墙头,那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正常客人,看门人大概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微微愣神后便反应过来,随即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捉贼”。
胡桃被这一嗓子吓得魂儿都没了,也不管畏不畏高,纵身便往下跳,好在屁股先着地,没伤着筋骨。羲和见胡桃没大碍,扯了他便跑,打算先溜进坊中,混入赌客群里藏藏身,之后再做打算。
因常有赌客去到后院透气,所以赌坊和后院相连的门从不上锁,加上其他地方看管严格,这块儿便也不设看守。眼看就要逃过一劫,羲和却突然觉得腰间被什么扯动了一下,低头去看,是一株齐腰高的茶树,树杈上赫然挂着一枚翠色玉璧,方才的扯动似乎就是树杈挂到玉璧产生的。羲和正欲回身去取,追赶之人已经大呼小叫地跟了过来,迫不得已之下羲和只能放弃回返的念头,拉着胡桃一头钻进了赌坊。
赌坊中权贵富豪众多,追赶之人不敢擅做主张闯入,纷纷停在原地。不大一会儿,便有一中年人闻讯赶来,众人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袁管事”。
袁蘅大概问了一下情况,正想遣人进赌坊拿人,眼光却突然瞟到羲和遗落的玉璧,他取下玉璧,拿在掌中细看了几番,原本阴郁的神情竟然渐渐变得晴朗。袁蘅毫不理会众人的好奇和疑问,只将拿人的命令改成了盯人,自己则握着玉璧匆匆往阁楼去了。
此时的阁楼里,一青衫男子正蹙眉研究着棋局。袁蘅叩门,青衣男子道:“进。”
袁蘅条理清晰地将事情说给青衫男子听,并且恭恭敬敬地递上玉璧。青衫男子接过玉璧细细琢磨,只见那玉璧中央雕成了玉圭形状,纹饰也十分独特,正面是水纹,背面却是火纹。青衫男子自语:“上官家的水火双面纹。”
袁蘅接话:“没错,玉圭为玠,这玉璧的主人应是上官玠没错。”
青衫男子问:“来人什么模样?”
“模样不太清楚,不过听说俩人个子都不高。”
“个头作不得假,应该不会是上官玠本人。”
“不管是不是上官玠本人,能拿着他的贴身玉璧的人定然也是他的亲近之人,咱们不妨……”
青衫男子沉思了半晌,方一掌拍在棋盘上,道:“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就赌一次。去,速速将玉璧送还给上官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