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星遮月蔽,阴森得不似夏夜,可对于纪衍来说,却是天时难得。他排好兵阵后,便将统率权交予了李云山,自己则与上官玠换了装混进城池周边的巡营中。当然,还带着羲和。不过,带着羲和并不是出于私心,而是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她去做。
跟着哨兵巡营至夜半,正值匈奴人思维最放松的时候,狼王带着狼群突然从四周包操而来,步步紧逼。匈奴人手忙脚乱,抵抗了一会儿,发现狼群数量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那卢屠王观察了许久,见除了狼群的存在外,并无异常,便开了城门欲让右贤王和一众将领进城避难。
上官玠和羲和便是借着这个空当混入楼兰城的。
纪衍何故不进城?只因右贤王恃强不屈,不肯抛下军队委身城内避险,纪衍便临时调整了计划,趁着其他将领进城时短暂的混乱,悄然隐入右贤王军中。
始入城,二人仍照计划分散开去。上官玠混上门楼盯住卢屠王,而羲和则避过众人眼目奔王宫而去。
王宫后花园中,楼兰王见到羲和手中的青铜虎符激动不已,二话不说便带领王室成员和亲信将士杀出王宫。行到街头,楼兰王又振臂一呼,百姓们便摩拳擦掌投入到了对匈奴人的反攻战中。
城中喧嚣声起,所有匈奴人都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事。纪衍和上官玠却不禁暗笑:羲和这丫头平常看起来迷迷瞪瞪,做起事来倒一点也不含糊。
既有接应,城里城外便都断了后顾之忧。纪衍和上官玠虽无法照面,却几乎同时动手。唯一的不同在于,纪衍活捉了右贤王,而上官玠砍下了卢屠王的脑袋。
卢屠王惨死,城中哗然大乱,一群临时化身军人的平头百姓竟然轻易破开了城门。城门一洞开,埋伏在附近的一千精兵便快马攻入楼兰城。孟楼两军会合,城中告捷。
再说城外。
羲和没看见纪衍是怎么擒住右贤王的,她登上门楼的时候纪衍已经立在马上,横刀架着右贤王的脖子。
此刻城外的布局十分有趣。纪衍架着右贤王立在正中,四周都是匈奴兵,外围一圈是狼群的包围,再往后又是大孟数千精兵壮士,重重叠叠竟有四层。
纪衍往门楼处看了一眼,见上官玠和羲和高立于上,这才放心打马突围。
高处的威胁虽除,身边却仍旧杀机满满。羲和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纪衍有一丝一毫的不测。
不过,羲和似乎低估了纪衍的本事。
纪衍将右贤王卡在身前做肉盾,匈奴人因畏惧不敢往前头攻,只能从后面袭击。然而纪衍耳力又极好,总能精确判断后面刀箭的方向,他一手握紧马缰,一手胁着右贤王左晃右摇,避开许多致命的攻击,偶尔有躲不过去的刀枪箭矢,也都被杀将而来的孟军将士截下。
似乎只在瞬息之间,纪衍已脱离困境。至此,局势便尘埃落定,面对占尽上风的孟军和上万数的沙漠之狼,匈奴人纵然顽抗到底,余下的俘虏也不过百人。
狼王在目睹胜负已定之时,便带着狼群退去了。纪衍身在战中,却仍旧目送它们消失在大漠深处。
那次之后羲和才明白,知己二字,并不仅仅只用在人与人之间。有些东西,冥冥之中似乎本有注定,相识之后,便是生死相交。
一夜酣战。待孟军清理干净战场,日头已经悬在了正空。
自从战斗结束,纪衍一直站在沙漠中,赤马似乎明白主人的心思,不急不躁地守在一边。阳光照得沙漠中金黄耀眼,微风时而拂起一层沙,卷在空中如同挂起透明的帷帐,天地恰如斗室一间。
来往的军士都在好奇地偷偷打量他们的将军,没有人明白,将军的脸上为何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毫不掩饰的悲伤。
上官玠推了远远望着纪衍发呆的羲和一把,道:“他站多久你也跟着站多久,不累吗?赶紧去叫他回来,很多事还等着他处理呢。”
羲和既迟疑又困惑,上官玠微笑解释道:“没多少时间了,陪陪他吧,我不想让你带着遗憾跟我走。”
“哥……”羲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蹦出两个字:“谢谢。”
远处的地平线幽幽飘着一束荒烟,纪衍的目光久久落在那个方向,却没有凝聚点。直到听见身后有人走近,杂乱的思绪方才收回。他不需要回头便知道来者是谁,因为有的人,总会让你感觉到心有灵犀。
“赢了。”
“嗯……”
“羲和,还记得我说过要将你们平平安安地带回去吗?”
“记得,将军你做到了。”
纪衍终于回了头。他自嘲地笑道:“我没做到,一万五千多个兄弟,都在我们脚下这片大漠之中,再也回不去了。”
纪衍的自责与伤痛如针如箭,刺得羲和心底千疮百孔。可是她却不能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只能紧紧握着衣角劝解:“将军,你已经尽力了。”
“他们信任我,我却辜负他们的信任,来日踏平匈奴,我再来跟他们赔罪。”
“将军……”羲和心疼之余,周身腾起一层寒意,直觉告诉她,这片大漠将会成为纪衍余生的梦靥。
羲和还想劝解两句,纪衍却突然笑了,如同羲和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自信而张扬,高傲而决绝。他剑指东北,意气风发:“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败仗,也将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