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出征,较为特别。
说白了就是纪衍一意而为,并无朝廷明令、皇帝谕旨,别说其他部援军,就连陇西部也多有顾虑之人。
对此,纪衍却早有主意。
出征前一夜,三军广集。祭旗的惯例被纪衍临时取消,他用了一种震惊,并且对于自身较为极端的方式归拢军心。
尚书令薄懿刚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人叫醒,引到了城外营地。
夜半的营地火光通明,鸦雀无声。纪衍重盔重甲,立于暂作将台的沙丘上,身边承靳垂目而站,手中捧着几卷玄色卷轴。再看下头,众军列队,人人面目严肃,挺胸抬头,虽是半夜,却仍显得精神焕发。
薄懿看得云里雾里。纪衍这小祖宗,大半夜不睡觉,又要预备作何?
其实以前薄懿对纪衍是没有这样的偏见的,他认为纪衍不过是有一些权贵公子通有的怪癖罢了。可是这数日下来,却让他彻底改变了想法。薄懿现在对纪衍不是有偏见,而是又惧又恨。
不知情的人会好奇,堂堂尚书令为何会在河西过着吃不香睡不好的日子?这就不得不以纪衍在楼兰吃了败仗一事起头说起。
此前提过,孟军楼兰遇伏之后,皇帝曾连发三道谕旨,要求纪衍暂时收兵回京。这第三道谕旨是长公主带来的,而前两道的宣旨人,便是薄懿。
皇帝了解纪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便派了薄懿这个位高权重的老臣前来带纪衍回京。
谁知此举却毫不奏效。纪衍不仅将谕旨束之高阁,还对薄懿的苦口婆心置若罔闻。这不,薄懿才快马上书皇帝,陈述实情,以求援助。
再然后,就是长公主的到来。可是,长公主这一行,不仅没处理好事情,反而让薄懿雪上加霜。起初薄懿的状态若说成是焦头烂额,那长公主的到来,就是将这种焦头烂额变成了寝食难安。
纪衍对长公主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做法,令长公主恼怒至极,不日,薄懿便收到京城快马传书:若不能阻止纪衍出兵,轻则削官除爵,重则提头来见。这是皇帝的意思,也是长公主的意思,皇帝此举是因纪衍屡违圣旨,而长公主此举是因爱子心切。
不过对于薄懿来说,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解决这一家子的内部矛盾。守住官职事小,保住性命事大。
纪衍见薄懿神情恍惚,开口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薄大人,这边请。”
不详之感跃然心上,薄懿皱眉踏上将台,问:“纪将军这是所为哪般?”
“出征在即,有些事想请薄大人做个见证。”
出征!?薄懿闻言如遭雷击,眼前陡然一黑,往后踉跄了两步。还好承靳眼明手快,急走上前搀住了他。
薄懿平了平心口,稳了稳神气,压着怒气问纪衍:“如此大事,纪将军为何现在才告知老臣?”
纪衍满脸无辜,惊讶道:“薄大人不知此事吗?本将军两天前已嘱咐过大军了啊……”
“你……”薄懿气结。
纪衍一个人瞒着他就算了,竟然还带着三军共同欺瞒他,是可忍孰不可忍。薄懿恼羞成怒,便豁出去了,指着纪衍的鼻子斥道:“良言不入耳,恣意妄为,竖子难教。”
薄懿的恼怒正合纪衍的意,他故意追问:“薄大人且先别恼,本将军还有话要问。违逆圣意,何罪?”
“诛。”薄懿言简意赅。
“伤及皇室,何罪?”
“诛。”
纪衍作恍然大悟状,抚额叹:“原来是这样,本将军一不小心竟然犯下这么多条死罪。”
薄懿冷哼道:“纪将军现在醒悟尚且不迟。”
纪衍摇摇手指:“不不,本将军的意思是,既然该犯的都已经犯了,不如再多加一项。”
薄懿不太明白纪衍的意思,瞪圆了眼睛看着他。纪衍对承靳一挥手,承靳便将手中的卷轴呈了上来,纪衍先拿过一卷,在薄懿面前扬了扬,说道:“这是下河西四郡后升官加爵的诏书。”
薄懿仍不明白纪衍所言何意,不作声地静侯下文。纪衍却不再解释,掌中注力,将手上的卷轴拍入了脚下的沙地。没人清楚他到底用了几分力,但是一定小不了,因为那玄色卷轴直直没入黄沙半截有多。
薄懿登时呆若木鸡。纪衍没留给他任何缓和的时间,又将余下三卷以同样的方式一一钉入了沙地,语气仍旧平静得听不出丝毫畏惧和内疚:“这三卷是皇上催我回京的诏令。”
薄懿猛然抬头,目光中闪动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本有满腹的话可以用来劝说纪衍,这会儿却统统憋回了肚子里。
纪衍面不改色,一本正经道:“烦请薄大人回京后代为禀奏。一奏纪衍难受镇军大将军一职,请皇上收回成意,消封除爵;二奏纪衍难承皇命鸣金收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请皇上理解微臣为国为民,守仁守义之心。”
“仁义虽在,忠孝难全。孰轻孰重,纪将军可要三思。”
“损坏圣旨,罪同违逆,纪衍已是三罪齐驱,还有何可三思的。”
“老夫能说的已经都说了,纵然皇上和长公主怪罪,老夫也无计可施,这就回京请罪,纪将军好自为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