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斗转星移。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逝去,似乎只是转眼间,月亮已经盈亏了两轮。
羲和跟青苑这段日子尤其忙,半个月以后就是镇军营的考核了,二人既兴奋又紧张,天天早出晚归,废寝忘食。
然而,考核没等到,却等到了另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平地乍起的响雷,冷不丁搅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那是一个飘着连丝细雨的晚上,一骑快马穿透雨幕而来,打破了军营的宁静。纪衍握着皇帝的亲笔谕令,眉头深蹙。
匈奴大军一天之内攻陷河西四郡,手扼中原和西域来往的咽喉。
然而,真正让纪衍震惊的,却是谕令之上那两个醒目的大字,叛将。
上将军章牧,两朝元老之臣,竟然投敌叛国,在敌军入阵后大开城门,将大孟河山拱手让人。
这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暴怒的原因,为那些叛变的臣下,和不屈枉死的英灵。
纪衍放下谕令,打开皇帝单独托与他的书信,龙飞凤舞的十六个字,道尽了帝王的失望、愤怒和期许。
功积千万,难为信焉。泽之万民,惟子不虞。
章牧的叛变,坚定了天子灭胡的决心,也巧合般地成全了纪衍的壮志凌云。可是,原本那个用人不疑的皇帝,却在一日之间变得敏感多疑。这到底是福是祸,眼下没有人说得清。
纪衍支颐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在羊皮纸上工整地写下一个字,交予信使回京复命。
定。
他要安定的不止是帝王心,还有天下、国家和百姓。这是纪衍的承诺,是对天子的信任做出的最好回应。
深夜的校场,队伍有条不紊地聚集。号角声落下,上万人的军营立刻鸦雀无声,只有玉珠砸在地面时清脆的碎裂声。
纪衍身着软甲,立于点将台上,朗声道:“刚刚快马来报,匈奴人突袭占领敦煌至姑威几大要塞,河西走廊受阻,对京城造成了很大的威胁。眼下其他部的军队赶过来尚需时日,皇上圣令,要我陇西部留下驻守军等待其他部会合,其余人全部随军出发。”
“是。”声音之洪亮,如利剑穿透天空,响彻云霄。匈奴为祸日久,凡是大孟臣民,无一不想将之驱逐。所以,对于这突然而至的出征,兵士们虽说一头雾水,却也打足了十二分的精神。
纪衍见大军斗志高昂,原本的担忧总算淡去了一些:“振武营留守,建威营一个时辰后出发前往京城,配合京城驻军保卫京城安全,广武营押送粮草辎重,镇军营即刻随我先行赶往黄河,其余三营立刻去准备,两个时辰后出发。”
“是。”
三营起程之后不久,纪衍便带着一千精兵快马轻装抵达了黄河边。此时的黄河以西,已被匈奴军占领,但匈奴人不善水性,加上黄河以东有军队驻守,几番渡河不成后便选择了按兵不动,与孟军各据一方。
滔滔江水奔涌东去,雷鸣般的轰隆声不绝于耳,纪衍负手立在高处,平静地注视着黄河。他的身侧站着一个人,一个从张掖逃回的校尉,姓徐名夔。
徐夔永远忘不了那短短一天发生的事情,即使已经逃出生天,想起来却仍旧止不住背脊发凉,那凉意不仅源自凶狠剽悍的匈奴人,还有将士们一直无比信任的上将军。
徐夔不知道上将军归降的目的。他只知道,因为上将军的叛变,匈奴人不战而胜。这样一群茹毛饮血的野兽,将那些铁骨铮铮,不肯屈服投降的将士,或押禁,或屠杀,鲜血流过之处,连黄沙也被浸成了腥红。原本兵强马壮的河西,一时草木皆兵,人人自危,余下的忠义之士被逼之下,不得不假意投诚,他们只盼着有朝一日,孟军能再次踏足这里,驱逐胡贼,收复失地。
纪衍一语不发地听完徐夔的叙述,才问道:“楼兰现在的情况呢?”
“卢屠王借道车师,与二王子里应外合,不仅软禁了楼兰王和三王子,还占据了楼兰城。他们死守玉门关,将我军困入前不可进,后不可退的境地。”
了解了前因后果,纪衍的心思便重新拉回到如何渡河的问题上。
对岸的渡口都把守了重兵,除了强渡,再无他法。可是,若是强渡,那得牺牲多少人命?想到这儿,纪衍的眉头不觉又蹙得更深了些。
徐夔将纪衍的情绪尽收眼底,心里不无担忧。本以为事态严重,朝廷会派出朔方驻守的韩义之大将军,不想来的却是这么一位年轻的小将军。似乎是察觉到徐夔的心思,纪衍道:“朔方一动,匈奴人恐怕会趁机举兵南下。”
徐夔听他说得有理,问道:“那不知将军下一步要怎么做?”
“匈奴人固守黄河,确实不好办。”
“那咱们能不能从北部绕过黄河从侧面袭击河西走廊?”
纪衍瞟了徐夔一眼道:“绕路只会比渡河更危险,你莫非还没尝够前后夹击的滋味?”
徐夔闻言,一张脸变得煞白,平静了半晌,才道:“照将军这么说,要从别处绕过去是不可能了,要不等大军到了,再强行渡河?”
“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得来的胜利,不要也罢。”纪衍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说的只是家常事一般。
“可是若不这样,咱们谁也过不去啊……”徐夔话说了一半,却对上纪衍凌厉的眼神,便赶紧住了口。
纪衍想了许久,指着左上方问道:“我记得那边有一处激流,对岸并无渡口,你可去过?”
徐夔顺着纪衍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那边一片雾蒙蒙的水汽,知道他说的正是附近居民称作“锁龙湾”的地方。那锁龙湾水流十分急,并且底下还有许多暗漩,从没有人敢往那儿渡河。徐夔初到河西的那一年,因为好奇,曾去周围溜达过多次,所以并不陌生。
“还算熟悉。不知将军的意思是?”
“那边水流湍急,又没有渡口,匈奴人应该不会设置太多的兵力,我会带一千精兵从那儿渡河,绕到匈奴人后方,为大军扫清渡河的障碍。不过,我军的登陆点必须选在人烟稀少的地方,你可有把握找到?”
徐夔私心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好计策,锁龙湾自古就少人敢渡,这番如此,岂不是自讨苦吃。可是将令难违,只能据实回道:“要说渡河,属下确实无能为力,但若只是辨认地形,属下还有点把握。”
“那就好。你去告诉董肃将军,让他准备准备,等后军一到,我们立刻渡河。对了,多找些熟悉黄河水性的人,要靠得住的。”
“属下领命。”
“还有,此事除了我们三人,暂时不要与任何人说起。”
“是。”徐夔心中的质疑虽说仍未减少,但却不得不由衷地佩服这少年将军的胆识和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