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有胜景。这一路走过，处处麦青覆雉，苔绿藏鱼。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和挽着裤腿儿的小男孩在田埂路上追逐吵闹，过客路人都笑逐颜开地看着，仿佛一下年轻了十岁，在这个阳光充盈的午后，在这个绿萝似裙的幕前，又回到了那个青葱无虑的年少时光。
但是，也不是人人都解风情的。羲和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例外。
纪衍眼里完全看不见大好的景致，只顾催马赶路。羲和寄人篱下，哪敢有半句怨言或是提议，只能乖乖跟在后头。好在陆辞聿话多，跟他聊着也不觉得无趣。
陆辞聿问羲和：“你俩是要参军？”
羲和点点头。陆辞聿有些难以置信，指指前头纪衍的背影，又问羲和：“是你们自己要去的？还是那小子强迫你们的？”
“是我们自愿的。”
“你俩多大年纪？”
羲和老实回答：“再过几日就十七了，阿苑比我长几个月。”
“十七？”陆辞聿诧异道。随后也不管二人一脸的迷惑，夹了马腹往纪衍身边跑去。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羲和还是听见他问纪衍：“我的爷，你知不知道他俩才十七？”
纪衍平静道：“刚知道。”他耳力极好，别看隔得远，大伙儿的对话他却是一字不漏地听了个清楚。
“我的娘呀，那你还带他们参军？皇上下旨招兵买马，可是明文规定十八以上，五十五以下的。”
“那又怎么样？”
“往小了说，你这是害人家孩子。往大了说，你这可是抗旨不遵啊。”
纪衍并未觉得这是什么难事，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要真心想上战场，就算八岁小儿小爷也敢带。”
纪衍的胆子，估计把大孟翻个囫囵，也找不出第二个。这点陆辞聿不是不知道，他空出一手拍拍额头，无奈道：“征兵之事皇上尤为看重，您老人家可别拖着我们跟您一块儿往火坑里跳，你的脑袋皇上舍不得要，我们几个，可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
纪衍懒得听他磨叽，转头对羲和二人道：“从今天起，你俩都已年满十八，记着了。”
“是。”
羲和答应后，纪衍又黑着脸走开了。这一路都是这样，无论羲和跟他说什么，他都缄口不言，羲和猜测他还在置气，原因大概就是因为自己之前的话没让他满意。
算了，纪衍那样的出身，有些让人不可理喻的臭脾气也属正常。羲和安慰自己。
青苑看在眼里，不禁莞尔。总以为羲和幼稚，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幼稚，更无理取闹。
陆辞聿见青苑无故发笑，凑近问道：“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这冷不丁一出声，还把青苑吓了一跳，青苑拍拍胸口，平静了心跳，回答：“没事。”
陆辞聿本就是个好奇心旺盛的人，被吊起的胃口哪这么容易消下去，缠着青苑非要问个究竟。青苑让他烦得不行，赶紧挑起别的话题：“咱们要去哪？是直接去军营吗？”
这一问还真引起了陆辞聿更大的兴趣，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道：“连去哪儿都不知道，你们就敢跟着走？胆子可真够大的。以那小子的脾气，哪天心情不好说不定就能给你俩卖了。”
以羲和的性子，就是卖了，最终她也能跟买主聊成一片，所以青苑并不觉得后怕，道：“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我俩还不至于软弱到这种程度。对了，咱们这到底是往哪儿去？还有，今年怎么突然就开始招兵买马了？”
“你的问题还真多。”陆辞聿蹙眉。本是不可说的机密，可是青苑等待的眼神却让陆辞纡莫名其妙地为之动容，禁不住娓娓叙述开来：“前些日子楼兰王病重，欲立三王子为王，这三王子幼时受过咱们先帝的恩惠，向来偏帮着大孟，匈奴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据探子报，说是维耶单于已经在大后方摩拳擦掌偷偷调兵了，”说着又放低了一些声音：“不过好在老楼兰王精神又恢复了些，总算暂时压制住了。朝廷这才以镇压西南外夷为由头，开始在各个州郡招兵买马。都是新兵，操练起来十分不易，连韩大将军都收了一批，在朔方练着呢。这不，今日皇上新封了纪衍为宁朔将军，前往陇西。”
陆辞聿的坦诚相待，让青苑对他萌生了些好感，说话也不如之前那样冲：“宁朔将军？这名号我听羲和说过。不过虽说是四品杂号将军，但没有军功也不是容易当上的，皇上封了纪衍，其他人没有异议？”
“怎么会没有？奏本堆得小山一样高。朝廷里早就议论成一片了，说是皇上顾念长公主的情面，放着那么些有功的将领不用，偏偏用一个没带过兵的毛头小子。可皇上不管啊，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
“那他自己怎么想？”
陆辞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纪衍的背影，挑眉道：“他？你以为他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他可不管这些人怎么说，还嫌杂号将军名头不够响呢。这不，刚接了旨就要往陇西赶，我们几个不都跟着遭殃了吗？”
这舅甥二人可真有意思，一个任人唯亲，一个我行我素，皇家人的怪毛病原来并不比寻常百姓少多少嘛，青苑在心底嘀咕。片刻后才又问：“那你们呢？一定也升了官吧？”
“算是吧。我们三个是皇上钦点去帮着他练兵的，以派遣的名义封的校尉。这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不像在玄字军那会儿，日日闲着。估计皇上也是想让我们历练历练。”
“你们都没上过战场，这番练兵可不易。”
陆辞聿自信满满地笑道：“此言差矣。我们虽没上过战场，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对军中的规矩事务比起一些上过战场的将领了解得可还多几分。”
玄字军司皇帝宿卫，里头大都是权贵富豪家的子弟，羲和跟青苑说过。青苑便好奇道：“不知令尊是？”
“陆契。”
青苑满脸迷茫，她似乎听过，却实在想不起来是谁。这会儿羲和正好回过神来，听到这一段，抱拳对陆辞聿道：“当年陆契老将军平定南羌动乱，英武神勇，我们今日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镇南将军博望侯陆契是名噪一时的将领，不过他名扬天下那年，青苑和羲和都还年幼。
陆辞聿摆摆手：“泰山是我父亲，又不是我。等将来我封了将军你再来说这话，我肯定欣然接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