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太医给景程徵下了重药,他才喝完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羲和掖好被角,问纪衍:“徵儿一直都这样?”
“也有清醒的时候,不过最近越来越少了。”
“除了会出现幻觉,还有些什么症状?”
“他总喊自己口渴,有时候还会抽搐。”
“太医怎么说?”
“说是因为忧思郁结,伤心过度引发的癔症。”
伤心过度确实会引发癔症,可羲和总觉得景程徵这症状,跟单纯的癔症又有些不同,便对纪衍说:“能不能把刚才的药再弄一碗过来?”
纪衍见羲和眉头紧锁,急忙吩咐宫女又煎了一碗送来。羲和凑在碗边嗅了半晌,眉头反而锁得更紧了。
纪衍见状,忙追问:“怎么了?”
羲和拉着纪衍出了寝殿,确认了四周无人,才伏在他耳边解释道:“我觉得徵儿不像单纯的伤心过度。”
“你的意思是……”
羲和见纪衍眼中精光掠过,知道他已经猜到了八九分,点点头:“像中毒。”
纪衍似乎不愿相信,道:“有把握吗?皇上为了徵儿的病,动用了整个太医院,也没一个人提出过中毒一说。”
景程徵的模样,确实像极了癔症,误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羲和之所以会怀疑,并非她医术高明,而是因为那汤药中的气味有些似曾相识,但要说让她断定,她确也不敢轻易下结论。为了更有把握,便道:“将军,能不能想法子把扶旴哥哥带进宫?”
纪衍知道事关重大,点点头:“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接扶旴,你呆在我娘身边等我回来。”
“嗯。”
纪衍临走前悄悄跟长公主打了招呼,长公主一直在正殿和德妃唠着家常,羲和则与其他宫女一同守在殿外,掩饰着内心的焦躁,不动声色地等待着。
从纪衍办事效率来看,这皇宫对他而言,大概真的是出入自由,不过半个时辰,他就带着万俟曜到了望舒宫。
万俟曜一身太医官服,又跟在纪衍身边,掌宫的侍卫没多问便放行了。
此刻景程徵还在昏睡,不过口中一直喃喃呓语,还发起了低烧。万俟曜察看了一番,又沉默着将已经冷却的汤药,殿中的薰香,以及景程徵尚未吃完的饭食全都细细检查了一遍。
“汤药中确实有些不寻常的东西,只是量实在太少,不易察觉,但若是长期服用,会导致癫狂,甚至死亡。”
万俟曜的话让羲和心里有了底,这才敢问:“扶旴哥哥,这东西,莫非是白华?”
万俟曜有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白华是身毒之物,中原少之又少,识者更是万中无一,我也是托父亲云游四海的福,有幸见过一些。”
“我,我也见过一次……”
羲和说话有些遮掩,万俟曜不禁疑惑道:“你见过?”
“嗯,在江南的时候,上官玠带给我看过,那会儿听说微服可见鬼神,我俩还用它捉弄过人,这么说,难道是他……”
“我看过药方,并无白华,可以肯定是中间有人做了手脚,想要借着韩氏灭族这一打击,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徵儿。不过至于是谁,那就说不好了,虽然认得白华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咱们没法断定就是上官玠干的。”万俟曜额头紧蹙,警惕地推测。
纪衍沉默着听二人说完,才接道:“太医院众口一词,咬定是癔症,不知是确实不识此物还是被人提前封了口,这事交给我来查吧,只是这病该如何治,还得靠你俩了。”
万俟曜有些犯难,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见不到病人怎么治病,这深宫里头,不是我们说来就能来的。”
羲和觉得这不算难事,便问纪衍:“德妃可信吗?”
“嗯,徵儿出事,对她没有半丝好处,所以跟她应该没关系。”
“这样的话就好办了,我留下照顾徵儿。白华我认得,由我看着,就算治不好也不至于让徵儿病情加重,但这事得提前告知德妃,她毕竟是一宫主位,没有她什么也做不了……”
还没等羲和说完,纪衍和万俟曜异口同声道:“不行。”
羲和早料到他俩会有这样的反应,解释道:“在查到真相之前,咱们谁也不能信,就算此事跟德妃无关,也不能保证就不是德妃身边的人动的手脚,除了让我看着,你们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哎,你说得也有理。忠者不难找,但要找到一个又忠心又能识别白华的,确实不易。三丫头,你先留下吧,我会尽快治好徵儿的病,到时候立刻接你出宫。”
经过几年的相处,羲和实在太了解万俟曜了。他就是这样,不见则已,见了就不会袖手旁观。记得有一次,一个中年女人来到万俟家隐居的山中,求万俟曜救治她的丈夫,万俟曜漠不关心的几个白眼就给人瞪了回去,不过后来,这女人硬是将重病的丈夫拖到了山中,万俟曜见了,二话不说就将那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他这性子,其实自瘟疫那事发生的时候就已窥见端倪了,所以从他见到景程徵的那一刻起,羲和就有把握他不会任之不顾。
“嗯。”羲和转头望着纪衍,征求他的意见:“将军,你看是不是就这么定了?”
纪衍向来是个顾全大局的人,虽仍有些不忍,但还是点点头,道:“也好,我虽有赦令,但还是不便常常出入后宫,徵儿的饮食起居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照料。”
“放心吧,别看我平常毛躁点,办起正事来却可靠得很。”
“傻丫头,我不是怕你办不好事,我是担心你。”纪衍摩挲着我的手,道:“宫中不比外头,规矩多得很,若不是徵儿处境困难,我真不愿意让你在这儿受委屈。”
“没关系,只要徵儿没事,委屈就委屈点吧。”
景程徵拉着羲和的手叫母亲的时候,涣散的目光中充盈的那一抹清亮的期盼之色久久停滞在羲和的心底,怜惜之意挥散不去,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打算坐视不理。
羲和比谁都明白,当一个人三番两次面对至亲之人的离去时,最好的安慰就是给他一根救命稻草,那稻草可以是一点希望,一份责任,或是一丝不舍。
许多年前,纪衍成了羲和绝望中见到的第一丝曙光,他在与不在都陪伴着羲和走到了现在。而如今,羲和想要留下来,为景程徵找到支撑他活下去的稻草,那样羲和才能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