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与青苑已然认命,有人却不许。
呼啸的箭矢刺破夤夜的寂静,破空而至。转瞬之间,围在公孙越尸首旁的四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人人身上都插着一式一样的雕翎箭。虽说位置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统统直取要害。
羲和看那箭矢皆是冲着匈奴人而去,心里有了计较。她一边揽住青苑的腰,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儿推开那个最矮的小个子。这样一来,包围圈便破开了一个口,二人就势滚出丈许。刚稳住身形,就听破空声再次响起,三股疾风擦着二人头顶奔啸而去。二人伏卧在沙地上,不敢动弹,直到听见后头传来几声沉闷的倒地声,方才支起身扭头去看。
三人皆是头骨中箭,死相可怖。片刻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都已成了黄泉客,怪不得人们常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青苑摇头轻叹。
羲和的心思却没放在这头。借着火把摇曳的光亮,羲和怔怔望着五十米开外的沙丘。
一人一马,一弓一剑,以天地为幕,以沙漠为席,似如珠联璧合,可细看详究下却又觉得格格不入。
纪衍并没感觉到羲和眷念的目光。他复又取出一支金雕翎箭,搭弓瞄准了最后一只漏网之鱼。
那领头的匈奴人自始至终一直站在沙丘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每一幕。本以为是一场倚马可成的小打小闹,却不想凭空出了这许多意外。
纪衍的箭术他片刻前已经见识了,知道自己占不了便宜,拔腿便逃。纪衍却早已料中,翎箭快他一步没入小腿,击穿腿骨,继续朝前飞去。领头人呆呆跪在原地,疼痛被震惊所替代,任凭鲜血淋漓肆掠,也仿若未觉。
羲和捡了把马刀,想了结这恶徒的性命,却被纪衍阻止了:“让他走。”
羲和不悦地扫了纪衍一眼,道:“他该死。”
纪衍明白羲和的心情,短短解释了一句:“死反而是个了断,不如让他生不如死。”
“怎样才算作生不如死?”
纪衍面朝东北方向而立,字字铿锵:“让他亲眼看见国破家亡的景象,你说,算不算生不如死?”
羲和如闻天方夜谭,神色微黯:“若真有那样一天就好了。”
“相信我,一定会有的。”纪衍斩钉截铁。
领头人离开后,沙丘四围陆续出来四人。之前的四箭便是出自他们之手。
纪衍使人挨个儿查看了一遍。除去羲和与青苑,便只有胡桃一息尚存。纪衍不会安慰人,只说了句节哀,让随行人给胡桃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后,便催着大伙儿起程。
羲和握着纪衍递过来的马缰,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纪衍见不惯吞吞吐吐,蹙眉道:“有话直说。”
“大人,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见纪衍微微颔首,羲和继续道:“故去之人讲求个入土为安,可否恳请大人将大家带出这茫荒之地?”
纪衍扫视了一圈,摇头道:“带一个两个尚可,全带不行。”
“大人,这大漠千变万化,若是任之不管,那将来恐怕连个拜祭之处也寻不着……”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纪衍有自己的苦衷,他是奉皇命前来西域暗探的,不是来游玩的。
不过羲和并不清楚,她只觉得纪衍过于冷酷了,便忍不住出言不逊:“富贵人家的少爷果真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在这儿一折腾,已经浪费了不少时间,纪衍气从中来,怒道:“我就不该救你这个白眼狼。”语罢,打马扬长而去,随行四人先是面面相觑,之后便赶忙追了出去。
话一出口,羲和也十分后悔,再瞧瞧气若游丝的胡桃,后悔之余更是心生懊恼。
都怪自己思虑不周,光顾着亡者,竟忘了伤患。骆驼和马倒是都有,吃喝也不缺,但自己和青苑皆不认得方向,要想走出这儿,难如登天。
可是,希望再渺小也得尝试,即使失败也好过坐以待毙,羲和如此这般告诉青苑,青苑也觉得当有一试。二人说干就干,先撩袖扎袍,再动手将八具遗体聚到一处,准备一齐带走。
正忙得大汗淋漓,忽听蹄声又一次响起,骏马踏沙而来。竟是纪衍一行人去而复返。
纪衍极其怕麻烦,这次却不知为何,绝尘而去后竟然觉得有些不忍。这不,才又调转了马头,回来接手这个烫手的大麻烦。
纪衍看着羲和就忍不住横眉倒竖,冷语相向:“遇到你算我倒了大霉。”说罢,扬扬手,对身后四人道:“一人背一个,带出去。”
那四人同纪衍一样,隶属玄字军,这玄字军掌禁宫,大多都是官家子弟,谁肯屈尊降贵做背尸的活儿?这不,四人都是老大不乐意的样儿,磨磨蹭蹭不肯上前。
纪衍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见此情形,更是气结:“违令者,按军法论处。”见纪衍动了真格,纵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是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
纪衍嫌骆驼太慢,严令禁止带骆驼上路。这样一来,马匹便不够用了。换乘的马只带了四匹,羲和青苑胡桃占去三匹,尸体有八具,随行四人各负一具,多出来的那匹负两具,还剩两具却不知如何是好?羲和青苑不会骑马,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还能带遗体?胡桃又伤重,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没有多余的地方。
那四人暗暗窃喜,不动声色地交换了意见后,似笑非笑地齐齐转头看向纪衍,纪衍怎会不明白他们的用意,逐一怒瞪了回去,道:“看我做什么?别指望我。”纪衍生长在天子翼膀下,富贵骄奢之气较其他官宦子弟更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尚可,让他载个陌生人却是万万不可能的,更何况那还不是个活人。
纪衍能折返回来,羲和已经感激不尽了,忙接话道:“大人,剩下的就交给我们吧。”
纪衍对羲和的话置若未闻,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管对着那几人道:“你们想整我就直说,别在那儿眉来眼去的。行了,我现在也没闲工夫跟你们废话,日后再与你们算账。赶紧的,尸体全换搁到空马上去,活人你们各带一个,抓紧赶路。”
这样的安排才算合理,无论是哪方,都互不为难。大伙儿不晓得方才是纪衍故意整他们,还是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此时此刻,对于四人来说,不用与死人亲密接触的差事就是好差事。
几番折腾后,一行人终于起程,披星戴月地向着楼兰出发。
前行不过三四里地,就见最前方的纪衍突然勒马停下。视线被他的背影挡住,羲和便歪头探看,这一看不禁矍然变色。这夜过得还真是不平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