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凉,许多百姓家已经起了炉火。
“扶旴哥哥,这副药也不行。”羲和蹙眉推开万俟曜的房门,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他。
“说说。”万俟曜目不转睛地看着药方,沉色道。
“四肢无力和高热情况得以缓解,病根却仍旧未除。”
“到底是缺了哪一味药?”万俟曜支着头,自言自语道。
羲和不想打扰他的思路,悄声退了出门,去到灶间继续熬药,让人送去给那些按照病症轻重,隔离在不同地方的病患。
来到鹭溪里已有半个多月了,这期间晏仲孙一有空就过来,和万俟曜共同商量法子,军中所能寻到的药材,陆辞聿也都悄无声息地偷偷送到了这儿。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虽说还没找到根治的方法,但也不能说毫无成效,至少病情不像之前那样急速加剧。
死亡的人数在慢慢减少,患者的病痛也在渐渐降低,所有郡县那死寂的空气中又重新流动起希望,虽说缓慢了些,也稀薄了些,但至少是存在的。
这些希望的源泉正是来自朔方县城,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着晏医长的妙手回春,却没有人想到这后头,还有一个早已归隐山林的万俟家传人。
不过好在万俟曜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倒也减轻了一些羲和的内疚感。
正在思绪翻飞间,去送药的人回来了,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名叫魏珀,他对羲和道:“木姐姐,东面的药都送过去了。”
“嗯,”羲和将另一个药壶递给魏珀,道:“这是西面的药,刚熬好,你快些送过去,趁热分给大家。”
东西两面因为病症轻重的不同,药的剂量也有区别,只能分两次熬制。
对于配药羲和虽然帮不上忙,却也没闲着。她按照万俟曜给的方子抓药,熬药,定时去隔离的院子察看情况,做记录。若不是有魏珀帮着,羲和还真是忙不过来。
收拾好灶间,出门检查完东西两面的患者情况,天已经黑了。
又是一天过去了,回屋的路上,想起西面那两个眼神已经没有聚点的重患,心下感伤,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也许就是他们生命消逝的时候,羲和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只能强颜欢笑地告诉他们别放弃,还有救。
默默地回到屋中,烛火也懒得点,和衣平躺在床上,目光怔怔地盯着屋顶。羲和越来越讨厌黑夜了,或者说,越来越讨厌无事可做,一个人呆着的时候,过往幕景的碎片,总是掺着近日里力不从心的烦闷袭来,刺得人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正想得入神,耳边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万俟曜掩饰不住激动的语气。
“三丫头,三丫头,快起来,快起来,我找到法子了。”
羲和欣喜地从床上跳起,拉开门激动地问:“真的吗?真的吗?”
万俟曜前阵子的阴霾都一扫而空,自信洋溢道:“嗯,不能说十足十的把握,但是九分还是有的。”
“那你把方子给我,我现在就去熬药,今日我去看过,楚大叔和吴家二姐都不行了,及时的话说不好还有救。”
万俟曜本已舒展的眉头又皱到了一块儿:“可是咱们手头还缺一味药。”
“那怎么办?”
“你先照方子把其他药都配好剂量,我马上去趟朔方。”
“可是夜深了,那些守兵怕不会轻易去通传,也不会随便让你进去,”羲和犹豫了一下,递给万俟曜一块玉佩,道:“你带着它,若守兵通情达理也就罢了,若不然你就用它进城吧。”
万俟曜疑惑地翻看了一下玉佩。玉佩用的是上等和田白玉,正面刻了一头仰天长啸的苍狼,配以山川海泽纹样,既简单又不失大气,万俟曜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也能猜到这并非一般人能用的物什,便问:“陆将军留给你的?”
羲和摇摇头:“不是,他留的上次已经送还回去了。”
“那这是?”
羲和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不瞒万俟曜,让他知道个大概,他也好见机行事,便回答:“是纪将军的。”
“啊……”万俟曜诧异道:“卫将军的玉佩怎么会在你这儿?”
“先别问了,救人要紧。苍狼玉佩是纪将军独有之物,大孟的每个人都认得的。”
万俟曜恍然大悟,道:“原来你不去朔方的根由在这儿呢。”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赶快去吧。”人命关天,羲和可不想因小失大,便催促万俟曜道:“你拿着玉佩去找陆将军,就说是纪将军的意思,守兵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再去纪将军那儿通传的。”
“好,我明白的,你就是不愿让他知道你在这儿对吧?我也不傻,知道怎么做。不过我有个条件,等一切安排好了,你一定要把来龙去脉好好跟我说说,我真是好奇得很。”
“嗯,我答应你,你快去快回。”
近来因为瘟疫的原因,朝廷下派到各个郡的药材种类都不少,万俟曜需要的药材虽说珍贵,但也不是罕见,他去了一个时辰多一点便回到了鹭溪里。
彼时羲和跟魏珀已经准备好了需要的东西,正在灶间焦急地等待,待看见万俟曜和晏仲孙的身影,才不免松了口气。
来不及问别的,四人开始各做各的事,羲和与魏珀忙着捣药熬药,万俟曜则在一边给晏仲孙解释自己的想法。
待两壶药熬好,羲和与万俟曜去了西面,晏仲孙带着魏珀去了东面。
濒死之人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入睡,此时西面的院子里大伙儿正坐在一起守着那两个已经气息涣散的人,所有人都沉默相对,心照不宣,他们明白,这不仅是送别旧邻,也是提前送别自己。
羲和与万俟曜的到来打破了维持一夜的静寂。那些人看着羲和与万俟曜,黯淡的眸光浮现出一丝期许和希望。
此时此刻,两个重患已是气若游丝,二人忙给他们服了药。
若是能将这两个徘徊在黄泉路上的人拉回来,那么这次瘟疫就算是过去了。
羲和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生怕错过一丝细微的反应。
万俟曜也好不到哪儿去,面上倒是镇定自如,不过扣进掌心的手指和手背上突起的青筋已经暴露了他的情绪。
四周沉默加剧,风止树息,就连稀疏的流云也都静止在半空,好奇地俯视这半面求生,半面待死的奇景。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羲和面前的人嘴角溢出白沫,整个人也窒息一般喘不上气,羲和惊恐地抬头望向万俟曜,询问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万俟曜没有回答,伸手搭上患者的手腕,半晌,才释怀地笑道:“你自己把把她的脉。”
万俟曜嘴角扬起的笑意让羲和的心落了地,她试了试那吴家二姐的脉搏,虽说仍旧虚弱,但是却变得平缓稳定。
只不过长久积蓄的不安并不容易化解,羲和仍然半信半疑地问道:“扶旴哥哥,成了?”
万俟曜眉头舒展,面上又恢复了羲和初见他时的神色,笑道:“成了。”
喜悦这才真正涌上喉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不光是羲和,周围那些原本目光涣散的人都站了起来,有的手舞足蹈,有的嚎啕大哭,希望战胜了绝望,那确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
人间和黄泉,当真只是一步之遥。羲和泪眼模糊地看着院中那些熬过生离死别的人,终究是挺过来了,但愿他们将来的人生,可以风平浪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