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事不容缓,羲和对万俟曜指明了去鹭溪里的路,便立刻带着陆辞聿留给她的玉佩往朔方行去。
途中遇到一名军中信使,羲和将他截下,托他将玉佩和提前准备好的信转交给陆辞聿,这才来得及在天黑前赶到了鹭溪里,和万俟曜会合。
离开京城的那天还月如玉盘,转眼却已成银钩,羲和怔怔地望着夜空,世事往复变迁果然如同月亮阴晴圆缺,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情。
原本以为会永远陪伴在我身边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天水相隔,一个死生不见。
冰凉的秋风吹过,透骨的寒意刺得人脑中瞬时清醒了许多,羲和低头看见手中的夜宵,才发现自己又分了神,忙收回思绪。
几天时间里,万俟曜基本上都是不眠不休,原以为到了鹭溪,他能稍微歇一下,没想到过了子时,他房中的烛火仍旧不息地上下蹿动,没有灭去的迹象。
羲和也是心事杂陈,睡不着又帮不上忙,便给他做了些吃食。
只不过在院中站得久了,吃食已经凉透,羲和回了厨房,重新热了一下,这才敲开万俟曜的房门。
“三丫头?”屋里传来一声略显疲惫的问询。
“嗯。”
“进来吧。”
应声推门而入,万俟曜见羲和端着夜宵,起身收拾了桌上的笔墨纸砚,腾出空地。
热气腾腾地莲子红豆羹袅袅地升起白雾,驱走凉意,万俟曜喝了一勺,笑道:“看不出你还有点长处。”
羲和白了他一眼,道:“长处多了,没表现出来而已。”
“没人说过你一点也不谦虚?”
“我好歹也是姑娘家,你就不能多夸我几次?”
万俟曜撇撇嘴,道:“只会夸赞的人才是真虚伪,你还是比较需要一个我这样敢于说实话的知己。”
听罢他的话,羲和的嘴角不禁扬起会心的笑意,这一瞬间,万俟曜给羲和的感觉如同青苑在身边一样。
有难同当,不是知己又是什么?
“扶旴哥哥,谢谢你肯这么尽心尽力。”
见羲和突然认真起来,万俟曜一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道:“没什么谢不谢的,医家本分而已,眼不见也就罢了,见到了又岂可敷衍了事。”
“那这病,到底有没有法子根治?”
“万物相生相克,没什么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嗯……”
这一夜羲和跟万俟曜聊了许多。万俟曜对羲和毫无忌讳和保留,不仅耐心地讲了一些偏症的病因,还连同不外传的处方一齐告诉了羲和。
羲和边在脑中琢磨万俟曜的话,边在纸上做着笔记,不知不觉间,天已经开始泛白,随着渐近的脚步声,万俟曜的医学讲堂也不得不暂时中止了。
羲和抱着笔记,和万俟曜出门去的时候,有两人正好走进院子。
一个是陆辞聿,另一个便是不久前一起北上的那个医士晏仲孙。
自从孟彦修不知去向后,纪衍军中一直没有合心的医士。这晏仲孙四十出头,踏实心善,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已得到了纪衍的重用,成为了一军医长。
陆辞聿见到羲和,抱歉道:“羲和,真是对不起,本来接到你的信就应该立刻赶过来的,可是纪衍那小子没日没夜地看着医士们试药,晏医长脱不了身,我也只能瞪眼干等着,这不,他刚去校场,我俩就偷偷出来了。”
“辛苦你了。”
陆辞聿摆摆手,道:“先说正事吧,我和晏医长只有两个时辰,巳时是操练的休息时间,纪衍会去药房,到时候若看见我俩不在,那就是擅离职守,要军法处置的。”
羲和点头表示明白,拉过万俟曜给二人介绍道:“这位是万俟伯伯的长子万俟曜。”
二人抱礼。晏仲孙原本凝重的神色,微微舒缓了些,道:“万俟家善疑难杂症,看来这次大伙儿有救了。”
万俟曜谦虚道:“晚辈不才,所学不及父亲一半,但因父亲不在,也只能尽力一试,不足之处还请医长多多指点。”
晏仲孙出身市井,不是拘礼的人,道:“万俟家往前追溯几代,都出过妙手回春的神医,你是万俟食的长子,又能差到哪儿去。”
万俟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医长过誉,但愿这次扶旴不会给万俟家丢人吧。”
万俟曜边说边引晏仲孙进屋,羲和本想跟进去听听他们分析疫情,却被陆辞聿拉住:“你就别去添乱了,我有东西给你。”说罢递给羲和一封信,羲和想也不用想便知道定是青苑写给自己的。
信还是青苑惯用的风格,简短不啰嗦。
羲和:见信如晤。季宁母亲尚在病中,谅我无法抽身探望,一人在外,凡事多留心眼,切记不可逞强,上官玠如此待你,梅苑不回也罢,京城不回也罢,待老夫人病愈我便前往会你。珍重。
羲和将信叠得整整齐齐,小心翼翼地收好,才笑对陆辞聿道:“转告阿苑不用担心我,让她好好照顾陆夫人,毕竟还没过门呢,得好好表现。”
陆辞聿忍俊不禁:“嗯,有点道理。”
“城中情况还好吧?”
“说不上好,不过疫情恶化得不如之前快了。”
“那就好……”
见羲和没了后话,陆辞聿实在憋不住了,试探地问道:“羲和,你,你就不想问问他过得怎么样?”
如同应约而至,一阵急风不早不晚地刮来,又吹落了几片枯叶。羲和蹲下身捡起一枚,放在掌中翻覆把玩,以此来掩饰睫帘之下暗波流动的眸光,良久,才压下波澜起伏的情绪,坦然道:“他还好吗?”
陆辞聿长叹一口气,语气有些无奈:“你怎么跟他一样?平静得真让人害怕。”
羲和强笑道:“不平静的时候早都过去了,莫非你还想看看我哭天抢地的样子?”
“你倒是想得开,那小子可迟早得闷出病来。”
“嗯?”
对纪衍的事情,表现出的所有的不关心,一半是作给别人看的,一半是麻痹自己用的,眼下听陆辞聿这么说,羲和心里还是揪得紧紧的。
“自打从京城回来,话是一天比一天少了,以前好歹还能跟我开个玩笑,这次回来以后就只会闷头理事,闲下来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呆着,你别看他来了俩月了,我和他除了公事以外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句。”
“匈奴人迁回了漠南,加上这瘟疫闹得这么严重,将军他心情肯定是不好,话自然也就少了。”羲和低眉垂首,明明心中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但语气却偏偏越来越平静。
陆辞聿仍旧不死心,追问:“哪家王侯将相没个三妻四妾,我就不明白了,你俩彼此心里有对方就行了,何必非要计较个名分,正室侧室有那么重要吗?”
“名分?名分值几两银子?”羲和苦笑:“我与他之间隔的,可不只是名分的问题,哎算了,有些事你是不会明白的。”
“得,越说我越不明白了,”陆辞聿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俩就继续藏着掩着吧,折磨的反正是自己。”
“等时间长了,应该就会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