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娥儿雪。”这是一个大概三十多岁的妇人的自报家门，身边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躲在妇人身后探出脑袋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两人——刘双喜和老灶，又偷偷地瞄了一眼铁门边上的大狼狗，赶紧把脸撇了过去，生怕被那个长相凶恶的家伙给记住面貌。
妇人看眼前这大汉眼熟，心里稍稍地估摸了几秒，把身后的儿子拉在身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儿子似乎是突然间开了窍，拍了拍身上的土，褪去本该有的稚嫩，只身上前躬身拜道：“学生王乘风，请问……”小王身后的母亲好似是终于想起了什么，抬脚往儿子的屁股上踹了过去，儿子得了母亲的意思，急忙跪了下来，朝着刘双喜一边磕头一边叫道：“爹啊！我是你那苦命的儿啊！王炸啊！……”娥儿雪又似是想起了别的，面色难看地揪起王炸的后领，拍掉了儿子膝盖上的土，说是找错人了。大全殡仪馆是县里仅有的两座殡仪馆之一，来来往往地认错尸的家属自然是寻常事件，进了灵堂哭得肝肠寸断过了头七以后，才惊觉哭错的人家也不是没有，认错活人的这倒是头一遭。
刘双喜看着眼前这妇人的眉眼，霎时间回到了那个凉飕飕地早晨，天地间翻飞着如飞蛾般的雪花，扑到人的脸上瞬间地化掉，就像那个年轻的诗人一样，在想要靠近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别人脸上的水，就像诗人的脸上一样全是雪花融的水，水珠蒙在眼上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包括眼前那一对恩爱的小情侣，直到飞蛾一样的雪花钻进了年轻的诗人的领口，凉得让人不敢做梦。
刘双喜打了一个激灵，学着老板的模样，把这位高中同学请入了殡仪馆的后院，在去总经理室的路上，刘双喜粗略地介绍了殡仪馆的大致，说不上热情，算得上大方。
王炸是张大全的儿子。娥儿雪在总经理室正经危坐，指着王炸告诉刘双喜，张大全的儿子来继承家业了，大全殡仪馆从今天起就叫王炸殡仪馆，如果刘双喜还念同桌的情分，就把这个小忙帮了，让王炸当他的老板。
“可是王炸不姓张……”
娥儿雪抱着张大全的骨灰走后，老灶和刘双喜在门房里泛起了嘀咕，这张大全死了大半个月不见人来，要不是他爹娘打了电话过来委托二人把他火化了，这张大全连的骨灰这时候已经和前几天火化的老疯子一起被撒得漫山遍野了。
老灶定了注意，拿起电话给张大全的父母拨了过去，“脏老哥，不不不，不是贷款的事，对对对，好事，老哥你要当爷爷了……”等老灶把今日的奇闻一五一十地说罢，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惊叫，被老灶称作老哥的张大全他爹恍然间成了金榜题名的少年一样，在垂老的暮年发出了想当年意气风发的豪迈，原本下坠而逝的人生猛地昂扬而上，那声音跟坐火箭似的·。
“他妈……呸！他奶！收拾收拾，后儿个接孙子！”
“呸，你个老不正经的，别……”
老灶听着电话那头大概是热闹了起来，赶忙把电话挂上，摸着下巴嘿嘿嘿地笑着出去喂狗了，刘双喜在屋里一脸地惆怅，想着王炸那小子文邹邹的怎么也不像是篮球队大前锋的儿子，满脑门地不可能，爬上小货车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娥儿雪就带着儿子来到了殡仪馆，嚷嚷着要给殡仪馆改名字，老灶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面目凶狠，说什么也不让，催促着大狼狗送客，大狼狗嘤嘤嘤地叫着，不知道是怕了娥儿雪那怒睁的双眼和尖锐的咆哮，还是饿了。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刘双喜接完了活来到后院，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带着诗人的忧郁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两碗排骨面和记录着诗人青春的小册子给娥儿雪递了过去。院子里的泼妇也不客气，把册子上的纸撕下来一张给王炸擦干净了手，一边骂着老不死的一边看着王炸哼哧哼哧地吃着，时不时地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到王炸的碗里，只要那张嘴得了空闲，就要骂坐在对面的那个矮老头几句。
老灶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整个清早，看见刘双喜来了急忙起身把刘双喜按在了小板凳上，那意思是轮到刘双喜接班了，带着大狼狗灰溜溜地走了。
刘双喜坐在小板凳上愣愣地看着被娥儿雪随手丢在一边的小册子，陷入了青春的迷思当中，原本咆哮着的悍妇也一时间变得娇羞了很多，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面，场面不似先前那般火热，王炸哧溜哧溜地嗦面声显得格外地突出，听得刘双喜心烦意乱。
“乘风，你爹呢？”
“死了。”王炸依旧低头吃着他娘夹过来的排骨，没有去看走过来蹲着跟他说话的刘双喜，话里丝毫没有死了爹的悲伤，透着对排骨的渴望。
“你爹叫什么？”
“张大全。”
“你姓王，你爹怎么能姓张呢？你爹得跟你姓才对。”
“我儿子叫张王炸，怎么就不跟大全一个姓了？”娥儿雪把碗递给了王炸，生怕这个正在长身体的儿子吃不饱似的，接过刘双喜的话头，准备跟刘双喜再吵上一架。
“那把你养大的王叔叫什么？”刘双喜看着王炸，不去理会他这位老同学，把一句话递到了王炸跟前，这句话让王炸放下了手里的排骨面，像是受了极大的侮辱的样子，嗓门提得老高，嘴里含着嚼了良久的肉末叫道：“死了！”借着正午的阳光，近前的距离，刘双喜这才看到了眼前这个原本斯文的小胖子的领口下那大坨的青块，刚要问问缘由，就被娥儿雪一巴掌给拍得眼冒金星。
吃过了午饭，娘俩用刘双喜的那本记小册子上的纸擦干净了嘴脸，把自己收拾得端正后，王炸把张大全的骨灰牢牢地抱在胸前，娥儿雪对着刘双喜说道：“我要和张大全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