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宿舍刚好晚上八点,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勤生厂区一楼沉闷的注塑机噪音在耳边一直翻腾着,那共振声不断勾引着谁家空气里漂浮不定的灰尘,放肆到着了魔。在三楼空旷的阳台上踮起脚尖,可以看见隔壁灯火通明的富东南门,以及远处因为不甘寂寞而宁愿选择各自奔流四散的人群,虽然在这片接近泛黄的霓虹灯下,并没有留下任何擦肩而过的痕迹。
可恨我总是看不清。从来相信人和人之间那些复杂关系的邪恶,哪怕明知爱恨情仇尤其如此,却从来不愿意放弃心里那个关于光明转瞬即逝的念头。还记得许多年前张其见曾经在昆都二店问过我关于人生理想的问题,那时徘徊在爱恨边缘的我,除了马殿鸟这个人以外根本无暇顾及这条独木桥前端的其他风景,以致后来错失许多可以改朝换代的良机,被牵引的身体也终于随着那些颠倒黑白的诱惑越牵越远而越走越偏。直到多年以后,当那个曾经天真得有些可爱的张其见从我单薄的视线里彻底消失,我才想起要重拾当年不见的友情;而这个当年没有能力回答的问题,现在也终于失去了可以开口解释的机会。
想想也觉得痛心疾首,我是一个特别容易安于现状的人,却又特别容易沉迷于不满足的过去。那些风轻云淡的岁月不断累积,渐渐尘埃落定的同时,也渐渐让我不堪重负。而生活不允许叠加的后果,最终只会造就更加叠加的生活,当时间一长,就会因为重复纠缠而打结。令旁观者悲哀的是,人却总是喜欢在这样前后矛盾的生活中把自己的脸打肿,然后用掩耳盗铃般的心情指着镜子里面半哭半笑的影子手舞足蹈。就如临近末日,明明已经知道追逐天亮曙光的动机,再不会因为不小心看见美艳的日出而有所高尚,反而要独自承受任由百无聊赖逐渐替换三生有幸的失落,却仍愿意傻傻地呆在原地,心存侥幸地倒计时着那日复一日单调而漫长的等待。
到头来只剩自己一个人悻悻地看着天边这个悬浮的蛋黄还未升起就惨淡收场。也许终于会后悔。记得老桂曾得意忘形地炫耀他在中国东北买到的一张极便宜的联通3G卡,暗示别人手机无论开通多少个2.5G的移动梦网,恐怕这辈子拍马也赶不上他的飞速。但盲目追求高速的他,那时并不清楚东莞这里3G网络架设的现状,毕竟东莞不是东北。我却愿意相信那话是真的,虽然我并不羡慕。一直以来想要追逐的理想太多,往往因为顾此失彼而半途而废,有时累到驻足又只好心甘情愿地眺望别人渐行渐远的远行。但真正的生活也许真的就如老桂手中此刻摇晃的那张联通3G卡一样,看似抓在手里却随时有从手心坠落的危险,而我一直不肯尝试的原因,不是因为害怕新鲜,反而是因为早就知道它崩溃或者消逝的速度会快到难以让自己有足够的时间捕风捉影。这对于一个盲目悲观,或者因为目前暂时看不到出路的方向,而宁愿在殊途中选择浅尝辄止的人来说,无疑更是一出唬人的悲剧。想想自己一年以前离开春城时曾那么割舍不断的心思,和现在早已经趋于平淡的情绪,究竟是心境随着时间在走而改变,还是我本身就是一个无情的人?或者最可怕的不是人和人之间经历数个轮回以后惨不忍睹的变化,而是他日重逢时需要极大勇气来重新面对的彼此之间不再思图进取的人心。
连貌似永恒的日月星辰都已经如此,更何况白驹过隙的人的流年?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自甘堕落任凭人生下流的唯一理由。
一月十日,张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