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直睡到日近黄昏。罗修睁了眼,觉得屋内黯淡,也不叫小二,两指在灯芯上一撮,火就燃了起来。
火光跳动,映出山膏一张煞白的胖脸,也不知它一脸红毛是怎么显出白色的。
“你,他,他竟然。”一张连珠炮嘴竟成了磕巴。
“嘘!”
罗修神神秘秘地捂住它的嘴,抱起它走下了楼。
正是酒馆来客的时辰,大堂却十分清冷。罗修一路走来,只听见有人在前堂,拔高了嗓门与掌柜的争执什么。
“三爷,实在对不住您,这客人已经住下了,我们也不能硬往外赶啊。”
“郝掌柜,我家公子难得开口,您当真要驳这个面子?”
“吴公子开口,我自然不敢驳面。只是我们开店的总要讲个规矩。”
罗修正要往前厅走,早上的小二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拦在他身前。
“客官,您千万别往前走,您想要什么吩咐下来,小的去给您办。”
罗修在院里挑了个石墩坐下,把山膏放在桌上。
“前厅是何人,还要我这住店的避他。”
小二一脸着急,“客官,那是城中大户王家的管家,听说是想把小店包下来待客。”
罗修倒是不慌不忙,“他家大业大,还差几间客房?”
小二急的伸手要来拉罗修,罗修却始终逗弄着翻着白眼的山膏。
“这我也不知啊。这位爷,您行行好,回房吧。我们东家从开店起就有吩咐,客人住下了就没有赶人的道理。您不露面我们自有办法应付,可要是起了冲突,东家不在,我们可护不住您。”
罗修在这些小事上,向来主张听人劝吃饱饭。抱起山膏就要回房,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位朋友,我们给您双倍的房钱,劳您换个地方住。”
罗修不必回头,听声音就是刚才与掌柜的争论之人。
“不行,我得在这等个朋友。”
小二抖搂着手,心说全完,废了老鼻子劲,这二位到底遇上了。
郝掌柜也赶上前来拦在二人中间,“三爷,您这直接往后闯,不合规矩吧。”
“这位朋友,您等的人什么时候来?只要您愿意明天中午之前搬出客栈,我依旧给您双倍的房钱。”
这人言语客气,但语气始终盛气凌人。
罗修瞟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吩咐小二送饭菜到房间,便自顾自地上楼去了。那人还想跟上,却被掌柜的与伙计拦住。
次日第一缕晨光升起时,罗修缓缓睁开眼睛。
他盘坐在床上,双手叠放,托着一方玉印。
他洗漱完毕,披上大氅,拿起包袱,又踢了踢还在睡觉的山膏。
“小红,醒醒。”
山膏摇晃着站起,看他拿着包袱,有些发愣。
“你,你还真搬啊,那种货色,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罗修用绳子拴住他两只前肘,又从背后探出绳子来牵住。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是人,不是火药桶。我若有闲暇,拿来睡觉也好过与这种人浪费。”
它被绳子勒的有些难受,小声嘀咕着。
“掌印官还算人嘛?”
罗修一时有些沉闷,不再开口。
掌柜的听罗修要走,道歉不迭,还了罗修的银子,说是招呼不周,分文不取。
讲规矩的人总是讨喜,罗修边揣起银子边开口:
“你们这酒家倒是规矩,若是此行一路都有你们的字号就好了。”
掌柜的正吩咐伙计撤下门板。听得此语连忙回道:
“这位公子,小店东家是大买卖人,酒楼客栈分号不少。”
“您认准字号,酒楼是望月楼,客栈是如月客栈。”
罗修闻言转身,“你们东家生日不是八月十五吧?”
“客官您玩笑了。”掌柜的客客气气,跟在罗修身后。
小二手脚麻利,门板块块撤下,罗修迈步走出,蒲先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罗兄,这是?”他大为诧异。
罗修倒是一笑,“这店里屋子太大,一个人住的空旷,换上一家。”
身后掌柜的面带感激,拱手相送。
蒲先生突然想到什么:“即是如此,罗兄不如去我处下榻。”
罗修一愣,“先生客居,罗某不便前往吧。”
蒲先生连忙开口解释:“并非如此,同乡给我寻了一份私塾先生的活计,住在一个小院里,即是居室也是课堂。罗兄若不嫌孩子吵闹,可来此同住。”
罗修点点头,“这倒是方便。”
长平县虽然繁华,但毕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无城郭之别,一道城墙就只能靠房屋街道,隔出贫贵富贱。西城多平民百姓,但也多烟火气息。
二人在西城巷中三拐两拐,来到一处小院。黄土垫地,夯的结实平整,正中间还种着一颗高大的椿树,待到夏日也是一处好荫凉。
罗修站在院里打量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
蒲先生开口说道:
“本该让罗兄住正房的,但正房是课堂,此间主人让我明日开课。我好说歹说,改为头三天只开早课,留下白日闲暇。不想罗兄今日住进来了。早上吵闹,还望罗兄担待。”
罗修并不挑剔,他自幼受父母恩师的影响,锦衣玉食也可,粗茶淡饭也安。
二人稍微收拾了一下屋子,罗修就拉着蒲先生去城中闲逛。
他不信一个这么高调请他来此的人,会悄无声息地结束这次会面。
城里一定有什么动静。
时近正午,街上行人拥挤,摩肩接踵。长衫短打各有,三教九流不一。
罗修拉着蒲先生进入了街边一家酒楼,开口问道:
“先生,这长平县一直如此繁华嘛?”
蒲先生也有些诧异。
“并未听说啊。”
一旁早有跑堂的赶上前来,听二人嘀咕,边引路边解释:
“二位有所不知,长平县的小公子今年及冠,在东山庄园里设下宴会,宴请各路宾朋。”
他们跟着跑堂的上了楼,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的坐下。罗修继续发问:
“这么大的排场,是谁家小公子?”
跑堂的一愣,“长平县里,不用带姓称呼的小公子就一位。”
“长平县王老大人您不知道?”跑堂的几乎漏出看乡巴佬的神色。
“老大人我们自然知道,你快去上菜。”蒲先生随意点了两个菜,要了一壶酒,呵退了跑堂。
“罗兄,长平县王家可是不得了。”
罗修微微一笑,“老大人是开国的功臣,坐镇朝中二十载,我又岂能不知。”
说来奇怪,前些年听说王家小公子自幼学道,早早地随师父遍访名山。怎么突然回到家中,一个及冠礼还搞得如此高调。
“闲人闪开了!”
他正在想这王家公子八成就是那月下少年,窗旁街里却传来一声呼喝。
一群仆从开路,四五个少年鲜衣怒马,围着一辆点缀着锦绣丝绸的马车,窗牖上笼着轻纱,随风飘动,却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赶车的是一个年轻姑娘,素腕轻摇,晃着手中的缰绳。两脚搭在车边上随着车摆动,带着一种深闺中少见的活泼。
好大的排场,罗修扫了两眼,只觉得这小姑娘甚是可爱,便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正巧小二端上酒来,一见二人欣喜若狂。
“恩公,蒲先生,是您二位来了。”
原来是山中遇到的小五。
罗修伸手接过酒壶,“你在这做活啊。”
“是,二位来这是我的运气,这顿我一定请了。”
小五把干净的桌子擦了又擦,抹布几乎蹭出火来。
罗修笑着止住了他,“不必你请,但有件事你得告诉我。这王家公子设宴的事儿,你知道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