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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网站,网友问我,生活中最需要的是什么?我想了一会儿,告诉她,我需要的都是一点点。一点智慧,一点良知,一点声名,一点激情,一点悠闲,一点金钱……“打住,打住”她抗议了:“其他都可以一点点,唯独这钱,是多多益善。”“谁不想有很多的钱,你别太虚伪了!”她补充道。
是的,我跟金钱没有仇,也并非我有多么矫情。从小资,到中产,再到资产,确系人心向往。但是,一个人拥有的财富需要与其能力和素质匹配。金钱是一匹烈马,你没有驾驭它的能力,不是出色的骑手,就难保不从马背跌落摔跤。
身边不乏其例。一位暴发户拥资数百万,但他的钱来自一张侥幸的彩票。没有奋斗和一点点的积累,面对突至的财富,他不知所措,心理也失去了平衡。随后,人们看到一个谦逊的人变得轻狂,一个律己很严的人沾染了一身恶习,一个重爱情和亲情的人抛妻别子……在一个人还没有练就一身掌控金钱的心态和本领的时候,财富提前到来,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当黄金像贝斯比亚斯火山的岩浆一样,流进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的口袋时,这个曾经口碑很好的人,变得贪婪、冷酷。宾夕法尼亚州油田地方的居民对其恨之入骨,甚至做出他的木偶像并对之施以“绞刑”。更要命的是,为金钱极度操劳,医生以他的身体状况断言他,只能活到五十岁。后半生,洛克菲勒痛定思痛,变得乐善好施,开始滑冰、骑自行车、打高尔夫球,98岁去世的那年,只剩下一张第一号石油公司股票,其余产业已在生前捐掉或分赠给继承者。
钢铁大王卡内基说:“一个死的时候还极有钱,实在死得极可耻。”许多有钱人一生拥有的财富不计其数,却不知道富裕意味着什么。不过,人们在已故美国大亨默尔的一本传记里发现了这样一句话:“富裕和肥胖没什么两样,也不过是获得了超过自己需要的东西罢了。”而肥胖又是什么呢?美国最胖的好莱坞影星罗斯顿,临终前对自己喃喃自语:“你的身躯很庞大,但你生命需要的仅仅是一颗心脏。”
“富裕和肥胖没什么两样。”看见那些为一毛钱和菜农吵半天的人,那些为钱不择手段的人,那些视财如命的人,那些恃钱而贵的人,那些沉入金钱的白日梦中人,我很想走过去跟他们说:“在金钱方面瘦瘦身,对你的人生健康有好处!”
画出最丑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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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班哲是当代土耳其超级富豪,其庄园和产业几乎覆盖了土耳其大部分国土,一种为“SA”的符号是他的产业的标志。而土耳其的国民,对“SA”符号意味的稔熟,如同每天早晨开门看到阳光。
然而,这位富豪有个令人大惑不解的怪癖。他供养着一群土耳其最好的漫画家,在一间豪华的大厅,他让这群漫画家随心所欲,画他萨本哲的漫画,谁画出了最丑的萨本哲,谁就能得到大大的一笔奖励。结果,萨本哲的每一个丑陋之处,都被无限地放大和夸张。这群漫画家整天琢磨、挖掘着萨本哲的“闪光点”,甚至一颗小痣,都被演变成黒鸦的脑袋。
工作之余,萨本哲徜徉在大厅,一幅一幅地欣赏着靓照。他很快乐,他看到了在美酒、鲜花、掌声和赞誉前那个不一样的自己。
公众不理解的是,就是再想了解真实的自己,他也可以照照镜子,何必拿自己的相貌开涮?
其实,人对自己的相貌都很介意。传说中有位又瞎又瘸的国王,为了掩饰自己的上述不足,竟砍了两位画师的脑壳,真实再现不行,严重脱离真实也不行。血的教训之后,才有了第三位聪明的画师,画上国王一条腿蹲驻石头上,拉弓瞄准的杰作。
与萨班哲相反,世人想到的无外乎都是,如何美化自己。去看看那些各色人等的照片,就知道他们对自己形象的珍爱。去看看照片上的人们:立于雪地,握一把雪,以示浪漫;陷入沙发,手撑下巴,状若沉思;置身平地,目视远方,表明其志不在小。即便伟人也概莫能外。
有人说可能萨班哲很另类,有人说可能萨班哲很风趣,有人说可能萨班哲很有幽默感,有人说可能萨班哲喜欢真实,有人说萨班哲是在惩罚自己。
可是,我觉得萨班哲是在做一种心理体操。因为萨班哲幸运亦不幸。这位超级富豪育有一儿一女,不幸的是,一儿一女,均有弱智的残障。现实的真实总是残酷得让人寒彻肺腑。作为一个父亲,谁也无法接受。生活的磨难,意味着让你选择——那些你不想做出的选择。
画最丑的自己,一点一点去接受。如果看到最丑的自己,依然那么开心,那就意味着已经成功地训练自己爱上了生活中的缺憾。是的,它很丑,但你必须爱它,否则无法接受。生命的宽广,正在于接受那些宁死也不想接受的事实。
克里斯蒂的傲慢与裁判的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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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蒂是英国的短跑名将,他使英国的短跑载入史册,他本人也因而成为上百万黑人青年的楷模。然而克里斯蒂傲慢的性格并非能为众多人接受。公众对克里斯蒂感受比较复杂:他们崇拜克里斯蒂的体型、天赋和特殊气质,却讨厌明显的傲慢。
亚特兰大奥运会,克里斯蒂36岁。他想取得最好的成绩,实至名归,然后风光地退役。然而在比赛中,克里斯蒂遇到了麻烦。
枪响之后,八名选手迅速起跑。然而比赛旋即被取消,有人抢跑,克里斯蒂被控犯规。起跑失误是短跑者的克星,1991年奥委会引进了一个规定,枪响十分之一秒内,运动员就离开助跑器就自然被认定为起跑失误,从枪响到离开的那段时间称为反应期,反应期少于0.1秒就被认定为抢跑。
第一次抢跑,“那的确是我!”克里斯蒂后来承认。再次回到助跑器上,运动员神经越来越紧张。
第二次枪声想起,观众看到了八只离弦之箭。但是,第二次的起跑,又有人犯规。裁判再次锁定克里斯蒂。
此刻,克里斯蒂大发脾气,他早已无法忍受。不是去跟裁判解释,而是沿着跑道来回频繁走动,他冲着裁判大叫大嚷,挥舞胳膊表示不信任和抗议。
如果时间换在过去,如果比赛的地点换在英国国内。克里斯蒂的怒火和咄咄逼人的气势能够压倒一切。可这是在美国,这是在奥运会,一位牙买加裁判走过来,企图安抚他,让他平静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克里斯蒂的傲慢同样激怒了裁判。裁判们决定不再听克里斯蒂的任何解释,无论是对是错。美国裁判员约翰.卓别林来到现场,走到克里斯蒂面前并向他出示了一张红牌,命令他离开。克里斯蒂气急败坏,做出了种种疯狂之举,他扯掉了运动衫,撕碎标识违规的小红旗,并把跑鞋扔进了垃圾桶。
最终的结果令人大跌眼睛。起跑最差的贝利获得了金牌。如果不是克里斯蒂大发脾气,那枚本属于克里斯蒂的金牌不会拱手让人。克里斯蒂的队友对克里斯蒂行为的鄙视无法掩饰,跑了第五名的马什说:“我很少认为或者说谁的行为不成熟,但克里斯蒂却这样行事。”
不知反省的克里斯蒂,仍然坚持自己没有错。其实,在上一届奥运会时,克里斯蒂就应该自省。当时,他获奖后让场向观众挥手告别,他每跑一步观众就少一部分,所到之初,观众席上的观众就转背离开。以致一位尴尬的美国作者这样写道:“这是一个辉煌事业的无味结局。”
正是克里斯蒂的傲慢,引发裁判的偏见,而偏见进一步惹恼了克里斯蒂,如此恶性循环,最终导致克里斯蒂与心仪已久的金牌无缘。
用睫毛写完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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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博比的事业可谓一帆风顺。39岁的他,当上了法国妇女周刊《她》(Elle)的主编,这是一份世界闻名的出版物。
生命中总有无法预测的意外,在一次与女儿前往歌剧院的途中,因为一根血管破裂,博比从光明的天堂跌进了黑暗的地狱。他患上了一种罕见的怪病——闭锁综合症。瘫痪在床,肢体和器官都不能动弹,唯一能够控制的肌肉,只剩下左眼皮。
痛苦正在于此:肉体失去了一切能力,而他的智力却完好无缺。他不能用语言、动作和表情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情感和想法。生活和一切与外界的联系,都被自己不能动弹的身体禁锢起来,他成了“死去的活人”,以前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事业蒸蒸日上的强人,如今只能囚禁于床枕。
或许是一种巧合,一位叫“菲舒”的语音女医生,发现了他仅存于左眼的表达能力,并开始帮助他学习说话。把字母牌一个一个举到他的眼前,如果字母是他所需要的,便让他闪动睫毛,她记录下来。
潜在的力量被重新唤醒。自信和快乐充溢心间。博比对每一个前来造访的人“说”——我浑身是劲。
一个奇迹旋即被创造出来,博比靠睫毛的闪动,写出了一本自传体的书。或许,对正常人来说,这只是完成了一项日常工作,而博比靠的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挑选和敲定,其艰难程度令常人难以想象。
这是一本充满力量与斗志的书,书的名字叫《潜水铜人与蝴蝶》,人们从中读到了潜藏在一个人内心那种澎湃的激情与顽强的毅力。书的名字同样意味深长,“潜水”的人,不能说话。与此同时,“铜人”却有着无法摧垮的意志。而“蝴蝶”源于蛹,它是蛹的灵魂,无奈的肉体即便像冬蜇的蛹,灵魂却可以羽化而出,自由飞翔。铜人的硬壳里,藏着一只轻盈的思想蝴蝶。
正如博比在最后的访谈中所言:“因为即使在我像蝴蝶飞来飞去的想象极端里,残疾比人强,最好的战略是随遇而安。”
一书风行,出版社以每版加印四万册的印章来演绎盛况。正当满城争说博比时,一个意外发生了。博比离开了人世。所有人都为之遗憾,然而博比自己却没有遗憾,他走得安详而且镇定。因为他用左眼唯一会动的睫毛,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人生。
博比仿佛一颗流星,没有恒久的存在,却人们看到了一个人精神的光亮。只要灵魂、情感和思想存在,总能于困厄处找到表达的方式。博比的存在和消逝,让人们从人的身上,永远无法找到绝望和悲情的借口。
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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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是城市向乡村的自然延伸部分。博大的原野,像一只硕大的袋鼠,而城市只是袋鼠育儿袋中的孩子,因为有了深厚的庇护,才可以向外探头探脑,安全滋润。城市里的一切都留下了人为的痕迹,人控制着房屋、道路和一切可以活动的空间。除人之外的动物,正朝着城市相反的方向逃逸。有限的物种代表,被圈定在动物园让人观瞻,或者于死后制成标本供人研究。
城市汇集着种种法则,而郊外的一切则被自由所主宰。这里是飞鸟、虫豸和小动物的世界,风驱动翻滚的云絮向远方漂泊,在视线的尽头,云朵低垂到人的头顶,土地的气息像一首歌谣,令人醺醺欲醉。曾经,阿尔近郊的田园风光滋养了凡高的艺术,《田野》和《白色果园》以浓郁的黄与绿的色彩对比来表达漫步和收割的心情,远近法的画技将风景向无限的远方伸展。郊外的自然,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教授大师们学习色彩和构图。
这里,适于人的沉思,漫长的一生往往需要无数次对自然的瞬间凝眸,来抚慰辛劳,安妥魂灵。郊外的存在,相对于钢筋水泥丛林制造的坚硬和冷漠,更能够让视觉环绕完整的天空,用双脚感受泥土的弹性。沉思或者仰望,都不由想起荷尔德林的诗句:“既然辛勤劳碌宰制人生/人还需仰望苍穹倾诉。”
大地,和大地上的一切事物,以及他们的种种情态和故事,正是对辛劳生活的慰藉与互证。
那位去了塔西提岛的高更,除了逃避欧洲工业文明烟囱里释放的滚滚浓烟,更多是他顺从了人性中都有的一种热爱郊外、亲近自然的天性。只不过高更的表达更为深切:“在我与天之间,只隔着一片屋顶和高洁阳光,我想象头上那块自由的天空,通往天堂的路和耀眼的繁星。我已经离开那些牢房很久了——那些欧洲的房子。”与股票经纪人的丰厚收入相比,高更看重的是旖旎风光和纯朴民风。
先知的足迹已远,一个并不遥远的未来,人们会感知,在城市对物欲的疯狂攫取,远不足郊外田园风光给心灵带来的宁静、谐和更有价值。
奥地利心理学家弗兰克的体验更为独特。二战中,他曾在纳粹集中营度过漫长的岁月。他以他的经历证实,郊外的美景可以让人产生对死亡的蔑视。
其间,他和他的难友们被带往巴伐利亚郊外,作为苦役去那里为纳粹建一座秘密工厂。途中,透过车窗,落日的余晖将大自然映照得美轮美奂,人们的心头忽然灵光一现:“这世界怎会如此美丽?”头顶是死亡的阴霾,恐惧犹如闪电时时划出鞭影。在内心的激烈冲撞中,灵魂突围而出,超越了尘世的无望。多年以后,回忆那一刻的情景,他深情写道:“尽管放弃了一切,我们仍神往于隔离已久的大自然的美景,并为之心醉神痴。”
痛苦,和痛苦之中孕育的升华;悲怆,于悲怆之上盘旋的超越。或许,出路在于郊外那一条通往自然的道路。让它的延伸引领着目光,踯躅,直至无边无际的苍茫……
赤裸灵魂,我想穿一双草鞋。在朝雾暮霭中辨别方向。向农人问路,问候一株庄稼,与小草握握手,和飞鸟说说话,向灶火与锄头表达敬意。沐浴新鲜的阳光,同时也不回避风雨。
走向郊外,亲近久违的自然。我的天空和英国诗人布鲁克的天空一样高远:在无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