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侯夫人这才悠悠转醒,芸儿给侯夫人和小少爷本别喂了些粥水后,慌忙去请道人。
侯夫人此时的脸色渐渐红润,充满了生气,见到道人想要挣扎着坐起来。
道人慌忙示意她不要动,伸手为侯夫人把了把脉,说道:“夫人的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但还是要多加静养才是。”
侯夫人点了点头,说道:“多谢仙长搭救之恩。”
道人摆了摆手,笑道:“夫人不必客气,你们的事情我已经听芸儿姑娘说了。”
侯夫人低下头,伸手抱起了一旁的婴儿,说道:“这孩子刚出生不久,便没了父亲,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起……”
她说到此处,提及伤心事,不由得落下泪来。
侯夫人忽然向道人说道:“仙长既然救了小子,必定和这孩子有缘,还请仙长赐名。”
道人手捋银髯,说道:“既然如此,此子生于正午,阳气正盛之际,就叫天阳吧。”
侯夫人在通玄观上住了小半月,身子也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这才辞别了道人,同芸儿下山前往了梧州。
此去梧州路途遥远,相隔数千里,又是要翻山越岭,若无旁事还算好的,倘若再遇到像上次那些劫道的土匪响马,又当如何。
侯夫人抱着孩子带着丫鬟到了梧州,于周边的村里安了家,母子终日凄苦,有时更是饔飧不继,勉强能过日子。
时隔六年,这一年梧州突降天灾,霍乱肆虐,州中百姓已死大半,朝廷也下拨了赈灾款,勉强止住了疫情发展。
通玄观依旧还是伫立在终南山。
这一日清早,小道童正在院内清扫,忽听有人敲门。
小道童打开山门,只见门外站立两人,一个青年妇人和一个约六岁的孩童,看上去衣衫褴褛,容貌甚是憔悴。
妇人有气无力地问道:“不知仙长可在观中?”
小道童点了点头,问道:“施主找我家师父有何事?”
妇人说道:“我们急事要找仙长。”
小道童向二人说道:“请稍候。”说罢转身跑进了道观,过了片刻,小道童跑了出来,说道:“师父请二位进去。”
妇人拉着小孩儿跟着小道童走进了通玄观。
道人早已猜出来人,已在蒲团上打坐,这时候门外走进了那个妇人和孩子,见了道人纳头便拜。
妇人说道:“拜见仙长,仙长可曾还记得我?”
道人依旧闭着眼,笑道:“芸儿姑娘不必多礼,起来说活。”
芸儿这才坐了起来,在一旁坐了下来。道人见了两人模样,早已猜出一二,命小道士煮了些粥来,分给二人吃了。
芸儿和那孩子几日都未进食,见了米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用罢饭后,道人问道:“不知芸儿姑娘因何事前来?侯夫人可曾安好?”
说起侯夫人,芸儿的眼眶却是红了,说道:“仙长有所不知,夫人已于一年前病逝了,阳儿尚幼,如今又闹了霍乱,留下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夫人临终前叫我们来找仙长,从梧州来到终南山,途中又花光了身上的盘缠,只好一路行乞至此。”
道人闻听侯夫人已经故去,不由得叹息到:“世事无常,芸儿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芸儿向道人说道:“我想求仙长收下阳儿为徒,也是夫人临终前的遗愿。”
道人看了看侯天阳,只见眼前这个小孩儿生的眉清目秀,这六年来早已大变模样。
“收他为徒不难,只不过……”道人有些犹豫说道,“只不过我观中不便长留女客,芸儿姑娘……”
芸儿似乎早已想好了打算,说道:“这点不必担心,我把阳儿交于仙长后,便下山寻一人家嫁了,过太平日子。”当年芸儿随侯夫人出来的时候,刚十五六岁,如今尚未婚配。
道长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贫道便答应了。”
芸儿慌忙谢过道长,先侯天阳说道:“阳儿,你今后和道长好好修行,照顾好自己。”
侯天阳看着芸儿,似乎明白了一切,问道:“芸姑姑,你要走了吗?”
侯天阳向来和芸儿惯了,听说芸儿要走,不由得失声哭了起来。芸儿安慰了侯天阳几句,向道长辞别之后,便离开了通玄观。
道人从此便收侯天阳为徒,并传授其箭法。起初侯天阳并不晓得师父的箭法多厉害,但时日久了,却发现道人的箭法已然是到了登峰造极之境。
除了箭法,道人居然还懂得枪法,传授侯天阳一套金乌枪法,金乌枪虽名为“金乌”,却是一杆银枪。
侯天阳天资聪颖,不仅学会了箭法和枪法,还熟读了许多兵法和医术,在观中一住便是十年。
时为贞观之治正盛,漠北突厥和辽东高句丽国频繁骚扰唐境,李世民先后派遣元帅罗通扫北和薛仁贵平辽,大唐暂时恢复了太平。
这一日,道人唤来了侯天阳。
侯天阳不知师父有何事,慌忙前来拜见。
道人看了看侯天阳,笑着道:“天阳,你来观中有些时日了,不知你的武功练得如何?”
侯天阳向道人施礼说道:“师父,弟子每日勤学苦练,不负师父所望。”
道人说了声“好”,起身便走到了院内。侯天阳不知道人之意,便跟了出来。
只见道人站在院中,回头命小道童取出两杆长枪,自己拿了一杆,伸手将另一杆丢给了侯天阳,说道:“你来和为师过两招,看看你练得如何?”
侯天阳接过长枪,看了看道人点了点头,手中的长枪一提,说道:“那师父,我来了!”
只见侯天阳手中的长枪一抖,直向道人刺了过去。只见道人脚下微微一动,轻松便躲过了这一枪。
但是侯天阳的攻势异常犀利,并没有因为对手是自己的老师而手软,因为他知道,老师的枪法比自己厉害百倍,所以每个招式都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道人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不错,那接下来可要轮到为师进攻了。”
接下来道人进攻的每一招式也并不手软,要知道金乌枪法讲究的是攻守合一,攻时猛如虎,守时稳如钟,而侯天阳的防守却也是做的滴水不漏。
道人收起长枪,不住地点头,对自己的徒弟十分满意,问道:“天阳,你来这里多久了?”
侯天阳一愣,答道:“已有十载了师父。”道人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如今你学艺已成,是时候下山去历练历练了,望你能有一番作为。”
侯天阳跪倒在地,说道:“天阳承蒙恩师十年授教,未报师恩何以敢下山?”
道人说道:“为师不必你报答,当年为师曾救过你的母亲,此番下山当报效朝廷,便是对为师最大的报答。”
侯天阳维诺道:“弟子谨遵师命,只是弟子有一事想请教师父。”
道人笑道:“你想要问为师的名讳是吗?”
侯天阳闻言抬头看着师父,这十年来他随道人学艺,却从未过问过师父的道号。
道人朗声大笑道:“你既已问,为师便告诉你吧。贫道姓谢名科,字映登,江湖上的朋友都唤贫道为谢映登。”
谢映登,当年瓦岗寨五虎之一,人称神射将军,早年与王伯当一起,为少华山头领。裴元庆攻打瓦岗时,谢映登飞箭救单雄信,后来李密用江山换美人,谢映登心灰意冷,归隐山林,出家为道。
侯天阳自然不知道师父的事情,谢映登也从未提起过。
谢映登这时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了一杆银枪,说道:“你下山带上这杆枪。”
侯天阳一看,是师父的那杆“金乌”,这杆枪为纯钢打造,枪尖被磨得锃光瓦亮,犹如鸟喙尖锐锋利,两侧是一对相对的金乌鸟图案,刻绘的栩栩如生。
更为精妙之处,乃是此枪杆内设机关,旋动可自由伸缩。
侯天阳接过“金乌”,向谢映登拜了三拜。谢映登拿了一封信递给了侯天阳,说道:“你此次下山,先去西北的咸阳一趟,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一位老友。”
侯天阳接过书信,回房间收拾了些许细软,这才辞别了师父,离开了通玄观。
下了终南山,侯天阳向西北咸阳而方向去。
咸阳城,位于八百里秦川腹地,渭水穿南,嵕山亘北,山水俱阳,故称咸阳。
城中一片繁荣,过往百姓络绎不绝。
侯天阳找到了师父所说的故友,把书信交给了那位朋友,离开之后便在城东寻了一家酒楼,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了,要了一份玉面,和半斤羊肉,再加上一壶花雕酒。
此时正值盛夏七月,咸阳的天气异常的闷热,靠窗的的位置正好有些微风。
这顿饭很快就吃完了,侯天阳先付了账,打算在座位上吹吹风,赶了半天的路,自然是热得要命。
忽听外面大街上一阵慌乱,百姓纷纷惊叫了起来。
侯天阳站起身,微微将身子探出窗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瞧了过去。
只见从大道上飞奔过来一骑白马,马上坐着一个身穿粉衣的女子。再瞧那匹马,生的全身雪白,脖颈周围长长的马鬃,身材神骏,犹如天龙下凡。
那匹马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路沿着大道上狂奔,有的百姓躲闪不及险些被撞倒。
侯天阳还没反应过来,那马已经到了楼下,他这才瞧见马上的女子容貌。
那女子年纪不大,约有十五六岁,一声淡粉色花笼裙,头戴金凤钗,生的面如白玉,但是此时在马上却是吓得花容失色。
此时对面不知何时已经行驶过来一驾马车,再是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侯天阳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拿起桌上的“金乌”,脚下一踩窗框,腾身跃下了酒楼。
他仗着有些功夫,脚下几个起落便到了白马的身侧,一把就拉住马的缰绳。
那白马眼见就撞在了对面的马车上,猛地被人一勒,两条前蹄已然腾空。马上的少女死死地抓住马鬃,才不至被摔落下来。
侯天阳平日里能拉百石沉弓,力气自然不弱,竟然将整匹马的身躯拉了回来。对面的马车却是失去了重心,整驾车都翻了过去。
白马似乎被这一拉平静了许多,只是在原地打了几个转,才停了下来。反倒是那少女,一直趴在马背上,恐怕是吓得不轻。
侯天阳向马背上的少女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这才微微抬起头,由于刚才的一阵惊吓,容妆已经有些凌乱了,却是不失娇美。“多谢公子相救。”少女定了定心神说道。
“你们怎么骑马的?”这时从身后马车下来一人,这人身材发福,头戴乌纱,像是一个官人。
侯天阳回头一看,这人有四五十岁年纪,唇上两撇八字胡,颌下一捋山羊胡。
那官人被两个仆人搀扶着走了过来,喝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阻拦我的马车?”
侯天阳忙向那官人施礼,道:“实在是抱歉,刚刚这位姑娘的马受了惊吓,还请您见谅。”
那官人瞥了侯天阳一眼,却是不理他。只听一个仆人大声说道:“这乃是我们咸阳城的高县令。”
那少女看了看高县令,说道:“你就是高县令啊?”
高县令闻言大怒,想不到一个小丫头居然敢对自己如此无礼,厉声道:“哪里来的刁民,竟然如此无礼?”说着身后闯上来几名官差。
那少女仿佛在家里惯了,却是不怕,向侯天阳问道:“公子贵姓?”侯天阳忙道:“我姓侯,名叫天阳。”少女微微一笑道:“刚刚多谢侯大哥相救。”
侯天阳这才瞧见了这少女的容貌,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弯弯的眉毛,貌若天仙一般。
高县令见两人全然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不由得勃然大怒,喝令手下官差上前捉拿二人。
侯天阳还想问什么,听到那群官差想要上前,伸手挡在少女跟前,说道:“慢着!你既是县令,何以滥用职权?”
“好小子,想出风头是吗?”高县令气得直吹胡子说道,“给我拿下!”
只见那些官差纷纷拔出了官刀,跃跃欲试。侯天阳不慌不忙,把“金乌”一横,护住心口。那些官差一拥而上,却哪里是侯天阳的对手。侯天阳仗着手上的功夫,已经轻松将前面几个打翻在地。
就在这时,不远处跑过来几十个人,他们各各都是一身武生打扮,手中个拿着兵刃,顿时就将高大人这群人围在当中。
忽然一个头戴蓑笠,背着披风的人来到那个少女身前,深施一礼问道:“您没事吧!”少女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侯天阳见这个人好生奇怪,这么热的天,居然还带着蓑笠。
那头戴蓑笠的人向前迈了两步,把刀一横,喝道:“你们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胆敢如此无礼?”
高县令一愣,怒道:“你们又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咸阳城闹事?”
蓑笠客冷笑了一声,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黄金令牌,递给了高大人。高大人接过了令牌一瞧,见到了牌子上的三个字,不由得吓得大惊失色,慌忙跪了下来,吞吞吐吐地道:“下官有眼无珠……请您……恕罪……”
蓑笠客慢慢走到高县令身边,俯下身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高县令闻言更是惊慌失措,开始不住地磕起头来,说道:“下官该死……下官该死……”
蓑笠客冷冷地说道:“带上你的人,滚吧!”
高县令如释重负,这才带着手底下几位官差落荒而逃。
蓑笠客回头向少女说道:“主子,您怎么可以乱跑呢?万一有什么闪失,皇……老爷怪罪下来,卑职可是担罪不起啊。”
少女笑了笑说道:“秦叔叔,不用担心啦!父亲那边我去说就是了。”
蓑笠客回头忽然看到了侯天阳,问道:“你又是谁?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了,还不快走?”
少女忙说道:“秦叔叔,这位侯公子刚刚救了我。”
蓑笠客冷哼了一声,向少女说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该上路了。”
少女翻身上了白马,回头向侯天阳摆了摆手,说道:“那公子我们后会有期啦!”
侯天阳也摆了摆手,忽然想起了什么,慌忙问道:“姑娘可留下芳名?”
“我姓李,我叫李萌菡!”那少女回头向他笑道。
霎时间,那笑容仿佛成了天下最美的笑,侯天阳从来都没有见过那么美笑容。
这是最天真最烂漫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