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此时已经陷入了一片慌乱。
侯夫人躺在床上,腹中的疼痛更加厉害了。
芸儿知道夫人快要生了,便慌忙跑出去找稳婆。
芸儿已经找到了稳婆,匆忙地赶回了侯府。海棠刚刚回到府门外,忽然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契苾何力将军,你怎么在这里?”海棠吃惊地问道。
契苾何力一脸的慌张,说道:“你爹出了事了,你们侯府要被满门抄斩。”
海棠有些难以相信,问道:“你说什么?我爹他怎么了?”“将军参与了太子的谋反计划,被皇上治罪满门抄斩。”契苾何力严肃地说道,“你们的处境很危险,现在马上跟我离开这里。”
海棠大吃一惊,一时不知所措,说道:“我要回去告诉娘。”她刚要转身,忽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羽林军的马蹄声和脚步声,五百羽林军已经到了。
契苾何力知道再不走的话,一切都会晚了。然而海棠却已经惊呆了,契苾何力翻身上马,伸手拉住了海棠的腰带,一把将海棠提到了马背上,紧接着纵马向长安城外而去。
刑场上,李世民亲自监斩。侯君集已经跪在了处刑台。
李世民的心情无比地犹豫,因为他太喜爱侯君集了,侯君集战功无算,谋略过人,尽管他想要放过侯君集,但是谋反的罪名很难洗脱。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李世民冷冷地问道,他的确想给侯君集一个退路。
侯君集的头向李世民叩了下去,说道:“陛下,臣身犯死罪,死不足惜,但请陛下念在罪臣多年追随陛下,立下战功的份上,请放过臣的妻儿。”
李世民长叹了口气,说道:“朕听说你的夫人已经有了身孕,而且临盆在即,朕也不想滥杀无辜。”
他回头向王公公说道:“传朕口谕,召回前往侯府的羽林军,遣散侯府上下人等,派人护送侯夫人和侯家的孩子流放梧州。”
侯君集慌忙谢恩,说道:“罪臣叩谢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王公公这才由侍卫保护着,一路前往了侯府。
午时三刻已过,但李世民并没有下令处决侯君集,因为他在等,他也知道侯君集在等,等着从侯府传来的消息。
没过多久,王公公已经一路小跑地回来,他先向李世民复旨。李世民点了点头,向王公公使了个眼色。
王公公已经明白了,慢慢来到了侯君集的近前,低声说道:“侯大人,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夫人生了一个男孩儿,”
侯君集听罢,嘴角露出了一丝欣慰,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了愧疚的神情,夫人身怀六甲的时候自己没有陪在夫人身边,而在孩子出生之际,自己却跪在了处刑台上。
李世民的眼眶也湿了,但他并没有流泪,身为天子的他不允许自己流泪。
他把手缓缓地伸向了签筒,慢慢拿起了一根火签。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根本不想丢下这根火签一般。
侯君集知道,这根火签就是自己的催命符,只要李世民丢下那根火签,自己的人头就落地了。
站在台下的魏征忽然说道:“陛下,请快下令吧,耽误了时辰,可是不好的。”
侯君集伏地失声痛哭,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叹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泪水顺着眼眶躺了下来,甩手将火签丢到了地上。
“斩——”这是李世民对侯君集下的最后一道命令。
刽子手的刀举了起来,飞快地向侯君集的脖子上落了下去。
侯君集因谋逆之罪伏诛,侯府上下人等俱已遣散,家中财物尽充国库,羽林军在侯府后院的马厩发现了那匹白龙驹,与其他财物一并交于唐太宗。
长安城外,唐蕃古道上,一辆马车缓缓向西而去。
侯夫人在得知自己的夫君被处决的时候,她已经昏死过去了一次。
当侯夫人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在马车上了。
芸儿抱着小少爷,看到侯夫人醒了,慌忙将小少爷放在了一边,说道:“夫人,你醒啦?”
侯夫人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芸儿说道:“陛下开恩,遣散了侯府上下人等,派羽林军护送我们去梧州。”
侯夫人叫停了马车,掀开了车帘,向周围的羽林军说道:“不劳烦各位大人相送,未亡人多谢陛下厚恩。”并没有让羽林军继续跟随着马车。
羽林军的将军闻言,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道了声保重,带着羽林军返回了长安,向李世民复旨去了。
侯夫人坐回了马车,车夫再次驾起了马车。
“孩子,我的孩子呢?”侯夫人四处寻找了自己的孩子。
芸儿慌忙抱起了小少爷,递给了侯夫人,侯夫人接过孩子,看着他粉嫩的小脸蛋,嘴角上露出了微笑。
“夫人,孩子还没有起名字呢?”芸儿也有些高兴地问道,“老爷有留下过什么名字吗?”
侯夫人摇了摇头,说道:“老爷并没有留下什么孩子的名字。”她提起侯君集,便又是失声痛哭了起来。
哭罢,侯夫人看着孩子,忽然向芸儿问道:“海棠呢?海棠在哪儿?”
芸儿想了想,说道:“从我们找来稳婆之后,就没有看到姑娘。”
侯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会跑去哪儿呢?”
马车行走在大道上,再往前走便是一段山路。
赶车的车夫说道:“夫人,前面再走一段路便是终南山了,恐怕天黑之前是赶不到客栈了。”
侯夫人挑开车帘,看到外面果然已经黄昏,他们已经走了大半日。
山路很是崎岖,四周树林密布,马车走的很慢,侯夫人刚刚生下孩子,没有办法坐太久,只好躺在了车里。
侯夫人感觉到一阵困意,可能是太累了,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一阵马蹄声,侯夫人慌忙坐了起来,向芸儿问道,“怎么回事?马车怎么停了下来?”
芸儿一脸惊慌,抱着孩子说不出话来。马车外的车夫也没有说话,似乎也是被吓坏了。
侯夫人慢慢掀开了车帘,她的脸色忽然也变了,变得很惨白。
只见马车四周围着几十匹马,马上俱都是身穿黑色外衣的黑衣人,他们蒙着面,手中拿着兵器,围在了马车周围。
此时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根本看不清楚来人的面目。
这些黑衣人当中,为首好像是连个人,他们一个人手中提着大刀,另一个手中则是拿着一把长剑。
侯夫人毕竟是将门中人,见的世面自然要多。她也不惊慌,慢慢站了起来,掀开了车帘缓缓走了出来。
她从芸儿的怀中接过了孩子,忽然向那些黑衣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挡住我们的去路?”
拿刀的黑衣人冷笑了一声并未答话,他可能是不想让侯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手中擎剑的黑衣人却冷冷地说道:“我是来为死人讨债的。”
侯夫人问道:“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们?”
持刀黑衣人低声向持剑人黑衣人说道:“葛兄,少和她废话,赶快解决了她们。”
持剑黑衣人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杀了这个女人。”
他的话刚说完,身子已经从马上跃了下来,手中的宝剑欺身逼向了侯夫人。
持剑黑衣人的剑锋很快,也很刁钻,直逼侯夫人的要害。侯夫人抱着孩子,行动自然有些不便,但勉强还可以躲避。
可侯夫人刚生完孩子,身体还很是虚弱,只要身子稍慢一些,身后的剑尖随时都可以取她的性命。
持剑人并没有打算放过这对母子,竟然对侯夫人下了杀手。
侯夫人脚下忽然一个不稳,身子瘫靠在了马车上。
剑锋已经逼近,只要再往前一寸,就刺进了侯夫人的身上。
忽然就在这时,只听“嗖”地一声,持剑人手上一震,酸麻的手一松,长剑竟已落地,而在旁边则是落着一支羽箭。
持剑人大吃一惊,从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了一些恐惧。因为此时天色已晚,正常射手是无法在夜间将箭射的如此精准。
那些黑衣人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兵器,四处寻找的隐匿者。
持剑人缓缓躬下身子,想要伸手去拿地上的宝剑。就在他的手刚要碰到宝剑的时候,忽然又是一声风动,一支羽箭再次射在了剑柄上,宝剑竟已被弹出数步。
“什么人敢装神弄鬼?”持刀人忽然大喝道,“快滚出来,缩头缩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他说话的声音很大,震得周围的鸟都飞走了。
一个人害怕到了极点,都会大喊大叫,他也不例外。
树林中没有人回答,只有微风吹动了树叶的声音。
在有风吹动的情况下,居然能射的如此精准,想必这个人也是个了不起的射箭高手,他能掌握风的动向,借助风劲精准地射中目标。
持剑人低声说道:“敌暗我明,这次她有高人相助,还是先退为妙。”
他翻身上马,准备离去,但是他刚刚把马带过来,猛然间飞手将长剑向树林中掷了过去。
持剑人刚刚就一直注意着箭射过来的方向,直到那个人射出第二箭的时候,便发现了那个人所藏身之所。
长剑掷出的速度很快,也很是出其不意。
但是从树林之中射出一支箭,这支箭却比那把长剑的速度更快。
忽听一声惨叫,那个持剑的黑衣人已经从马上栽了下来。他的左眼已经被一支箭射了进去。
持剑人在地上翻滚着,惨叫声传遍了整个树林。
持刀人大惊失色,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两个黑衣人赶上前去架起了持剑人,纷纷落荒而逃。
侯夫人长长舒了口气,脚下一软,身子瘫靠在了车上。芸儿慌忙跑了过来,搀扶起侯夫人,抱起了孩子。
侯夫人缓缓跪倒在地,声音有些微弱,说道:“多谢恩人救命之恩,不知恩人可否露面一见?”
“无量寿佛!”只听从树林中传来一声佛号,那声音悠扬如钟,由远及近。
从远处走来一个人,身穿葛灰色道袍,拂尘倒插在身后丝绦之上,腰间挂着一个鹿皮箭囊,手中握着一张金漆玉雕弓。
那道人慢慢走了过来,这才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那道人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年纪,可是实际年纪却要老得多。
那道人已经满头白发,却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道人紧走几步,来到侯夫人的近前,伸手将她搀扶了起来,说道:“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侯夫人缓缓站了起来,喘息着问道:“多……多谢仙长相救……”
道人摆了摆手,说道:“不知夫人因何被人追杀?”
侯夫人说道:“我夫君是当朝陈国公……”她的话音未落,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身子便倒了下去。
“陈国公?侯君集?”道人大惊,伸手便拖住了侯夫人的腋下,芸儿也慌忙上前扶住侯夫人。
道人伸手扣住侯夫人的脉门,大惊道:“夫人脉象紊乱,可能是刚刚那一剑伤了心脉,贫道的道舍离此处不远,先将夫人安置到那里吧。”
马车缓缓地驶出树林,向西行了数十里,便已进入终南山界。
平凉县,隶属原州,素有“陇上旱码头”之称,是古“丝绸之路”必经重镇,史称“西出长安第一城”。平凉自古为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重镇,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大街上,契苾何力牵着马走在最前面,身后的海棠却是慢慢地走在后面,似乎是煞有心事。
两个人一匹马已经是整整跑了一天,自从长安城出来便是滴水未沾。
契苾何力看了看四周,只见不远处有间酒肆,回头向海棠问道:“饿了吧,去前面吃些东西吧。”
海棠没有回答,从长安出来的时候,她的心中就有太多的不安,父亲侯君集因犯了死罪,肯定是难以活命,这种株连九族的罪名,恐怕自己的母亲也会受到牵连。
契苾何力看出了海棠的心事,便说道:“丫头,你也不必太过悲伤,我想皇上是为圣人,不会为难已有身孕的夫人的。”
海棠看了看契苾何力,忽然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凉州!”契苾何力说道,“我家人都在凉州,你先跟我去那里安身。”
契苾何力是铁勒族契苾部人,出身于铁勒可汗世家,是哥论易勿施莫贺可汗之孙,莫贺咄特勒契苾葛之子。降唐后,其家人被安置于甘、凉二州。
海棠自觉此后无依无靠,跟着契苾何力也算是有个安身之处。
两人吃饱了饭,又换了两匹马,往凉州而去。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左传》称之为九州之险。
终南山横亘关中南面,西起秦陇,东至蓝田,相距八百里,昔人言山之大者,太行而外,莫如终南。
通玄观,位于终南山半山腰。与平常道观无异,却是较之平常道观要小的多。
此时道人伸手拍了拍大门,没过多久山门便打开了,从门内探出一个小人脑袋,看样貌是一个小道童。
道童瞧见了道人,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先是一愣,随后向道人稽首道:“师傅,您回来啦?”道人点了点头,说道:“收拾一间房客房,让马车里的施主休息。”道童应了一声,大开山门,转身跑了进去。
芸儿抱着婴儿下了马车,有两个道童将侯夫人抬进了通玄观,行李也搬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晚,客房也已经收拾妥当,道人开了一处药方,吩咐道童前去煎药。
芸儿将药喂与侯夫人,并给她上一些止血的金创药。
次日,道人便来与侯夫人看病。
“道长,夫人的病怎么样了?”芸儿担忧地问道。道人若有所思,说道:“夫人可能是受到了惊吓,再加上身子虚弱,才致昏迷,需要再多观察几日。”
道人忽然回头,瞧见了一旁的婴儿,先是一惊,随即稳住心神问道:“这孩子几时所生?”
芸儿也是不知这道人因何有此一问,便说道:“夫人就是在昨日生下公子的。”
道人沉思半晌,说道:“这就是了,·昨日贫道听夫人说,你家老爷是陈国公?”
芸儿闻言点了点头,低声泣道:“我家老爷因勾结太子,意图谋反,事败伏法,已于昨日午时斩首。”
道人长叹了一声,说道:“侯君集啊侯君集……”
后面的话却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