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侯君集听了李世民的话,猛然抬头,顿时愣在了那里。
李世民看着侯君集,说道:“侯君集,你此次征讨高昌国纵然大获全胜,但是朕听说你战后私自处决了先锋官苏麟,可有此事?”
苏麟是熹国公苏定方的长子,而苏定方的次子苏凤则是临阵脱逃的逃兵。
侯君集没有回答,只是说道:“想必一定是熹国公上报给陛下的。”
李世民猛然站起,指着侯君集喝道:“大胆侯君集,不但滥用军法处斩朝廷命官,居然胆敢私自囊括高昌国财产,还纵容手下掠夺当地财产,简直目无王法,来人啊!把侯君集推出去,关入天牢!“
“陛下息怒啊!”岑文本忽然走到大殿中央,向李世民施礼说道,“陛下,陈国公纵然身犯军纪,但确实是罪不至死,请陛下三思啊。”
李世民怒气未消,说道:“哼!侯君集你还有何话说?”
“臣无话可说。”侯君集低着头说道,他的声音很小,小的甚至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岑文本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请念在陈国公为我们大唐立下无数战功,还请陛下饶恕了陈国公吧!”
魏征忽然说道:“岑大人,我听说你和侯君集私下交好,如此为侯君集开脱罪名,想要包庇罪人吗?”
李世民没有说话,缓缓坐了下来,看着魏征和岑文本二人。
“陈国公纵然有罪,的确是罪不至死。”岑文本面向李世民,话却是对魏征说道,“魏大人何必如此无情,我们同朝为官多年,先皇在世之际,都是陛下的功臣,难道陛下也不念在当年之情了吗?”
魏征没有说话,看着岑文本。李世民缓缓闭上了眼睛,也不再说话。
大殿之上顿时沉寂了下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李世民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朕年少之时,随先皇东征西讨,入长安、破薛举、收并汾、战虎牢,最后我们大唐一统天下,这些功劳的确少不了这些当年的将士们。”
侯君集依旧低着头,没有说话。
李世民说道:“罢了,朕念在陈国公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也不再追究私吞高昌财产之罪,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魏征还想说什么,道:“陛下,这……”
李世民摆了摆手,打断了魏征的话,继续说道:“侯君集,从今日起,罢免你的兵部尚书之职,留在家中反省三个月。”
侯君集这才叩头说道:“臣谢主隆恩。”
李世民站了起来,看着侯君集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夜更深了。
侯君集慢慢地走回了侯府。
他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在几个时辰之前,皇上还为自己接风洗尘,但是就在短短一顿饭的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侯君集被李世民下旨在家中禁足三个月,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转眼之间,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侯君集已经可以上朝了。
侯夫人的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了,而且临盆在即,需要好好静养。
但是,侯君集最近有些反常,每次上朝归来之后,都是神魂不安,煞有心事。他每次吃完饭,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而且偶尔会有人来府上请侯君集。
是太子的人,太子请侯君集入东宫商议要事。
这日,太子又派人来请侯君集前往东宫,说是关于淮南赈灾一事。
侯君集回到家后,深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乱如麻,他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了。
侯夫人看着侯君集,问道:“老爷难道失眠?”“是。”侯君集长长叹息了一声说道。
侯夫人问道:“老爷因何事如此不安?”
侯君集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夫人不必担忧。”
侯夫人也叹息道:“老爷,你我夫妻已经十余年,你心中有何事,我一眼就能瞧出来,老爷又何必隐瞒呢?”
侯君集转头看着侯夫人,说道:“夫人呐,你临盆在即,莫要因为这种小事伤了身子。”
他紧紧握住了侯夫人的手,那双温存的手。
侯夫人的心中更是不安,说道:“老爷,你是国家的重臣,每天晚上都是这样,一定有什么事情。”
侯君集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侯夫人接着说道:“如果老爷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我希望老爷能面见皇上,认罪自首,这样才能保全老爷你的性命,保全我们侯家。”
侯君集忽然坐了起来,淡淡地说道:“夫人多虑了,我心中无愧于朝廷,何必认罪自首?夫人好生休息,我叫芸儿来服侍夫人。”
他说着话起身下了床,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屋子,只留下侯夫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伸手抚摸着肚子,说道:“孩子,希望你爹能平安等到你出生。”
皇城,东宫。
太子李承乾还没有睡,他的心中也很是不安。
太子妃苏氏来到李承乾身边,说道:“太子殿下,你因何事难以安睡?”
李承乾似有难言之隐,叹了口气说道:“我并无不安,王妃也不必担忧。”
这时候,有人禀报:“启禀太子殿下,汉王殿下来了。”李承乾一愣,看了看苏氏,说道:“你先下去吧。”
苏氏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汉王李元昌,是李渊第九个儿子,被李世民赐封汉王。
李承乾走到门外,只见一个身穿衮龙袍,身材微胖的老人走了进来,他就是汉王李元昌。李承乾将李元昌迎了进来,李元昌只是向李承乾深施一礼,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元昌是李承乾的叔叔,自然不必向李承乾叩拜。
李承乾反而还礼,说道:“王叔深夜驾临东宫,不知有何事?”
李元昌笑了笑,说道:“太子殿下,那件事情你考虑的怎样?”
李承乾一愣,没有说话,因为他也没有十成的把握。
李元昌笑道:“想必太子殿下已经和侯君集他们商量了吧。”他的笑很奇怪,似乎是得意的笑。
李承乾点了点头,说道:“陈国公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都愿意帮我。”
李元昌缓缓地说道:“这件事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不然的话我们都逃不了干系。”
李承乾似乎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他说道:“不错,三日之后各路兵马便会赶到长安,当日我会向父皇禀告,说我偶染风寒,父皇一定会亲自来看我,到时候在东宫发动兵变。”
李承乾忽然接着说道:“可是他是我的父皇,我心中还是有些……”
李元昌听完了李承乾的话,说道:“你若想要成事,心中就不得有半点犹豫。”
李承乾低着头,过了很久才说道:“事已至此,已没有退步的余地了。”
“你知道就好。”李元昌说道,“陛下已经开始宠爱魏王,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你若不放手一搏,一旦李泰当了太子,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李承乾紧握着双拳,咬着牙说道:“当年我父皇发起了玄武门之变,今日我照样可以逼迫父皇退位。”
李元昌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知道,前些日子太子殿下打算派人暗算李泰,结果失败了,不过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李元昌走出了东宫,在他踏出东宫的时候,嘴角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三天之后,李世民刚下完早朝,得知了太子李承乾得了风寒。
李世民便前往了东宫去看望太子,他没有带很多的人,只是带了几个太监。
太子躺在床上,看上去很虚弱,见到了父皇,李承乾便要下床行礼,一旁的侍卫纥干承基也跪倒行礼。
李世民慌忙来到了近前,一手按住了李承乾的肩头,说道:“既然得了病,就别多礼了。”
“多谢父皇。”李承乾慢慢躺了下来,他额头上开始冒起了冷汗。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忽然说道:“乾儿,你感觉怎么样?可有看过太医?”
李承乾点了点头,说道:“儿臣已经看过太医了,服了些药,应该没事了。”
李世民忽然说道:“最近朝廷发生了很多事,先是魏王李泰被人暗中行刺,幸无大碍。近日东辽西侵,朕过几日便要御驾亲征,本打算将朝中大小事务交由你来掌管,怎料乾儿你得了风寒?”
李承乾一愣,心中开始犹豫了起来。
忽然门外一声大喝:“太子殿下!还不动手吗?”只听东宫外一阵厮杀,一个人手中握着宝剑冲了进来,正是陈国公侯君集。
李世民一愣,平静的看着侯君集,冷冷地问道:“侯君集,你这是要干什么?打算造反吗?”
侯君集也冷笑着,说道:“造反的不是我,是他!”他伸出了手,指着床榻上的李承乾。
李世民回头去看李承乾的时候,忽然一把剑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承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手中多了一把剑。他的手在颤抖,不住地颤抖着,就好像整个人都在颤抖一般。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严厉的目光中透着一股杀气。他逼问道:“乾儿,你要杀朕?你可知这是谋逆之罪?”
“父皇,儿臣知道。”李承乾站起身来,颤抖着说道,“但儿臣已没有退路了!”
只听四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东宫已经被士兵团团围住。
李世民看着李承乾,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承乾说道:“因为儿臣别无选择。儿臣只要父皇将皇位让出,让儿臣继承皇位,儿臣绝不会伤父皇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人影已经逼了过来,飞起一脚踢在了李承乾拿剑的手腕上,紧接着又是一脚将李承乾踢飞了出去。
李承乾强忍着疼痛,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亲信侍卫纥干承基。
侯君集向门外大喝道:“快来人!”从门外闯进了几十名军兵,渐渐逼近了李世民。
忽然一个士兵慌忙跑了进来,向侯君集道:“不好了将军,东宫外面被羽林军包围了,我们冲出不出去了。”
侯君集吃了一惊,看向了李世民。
李世民冷笑着,说道:“侯君集,先前朕没有将你治罪,罚你闭门思过,想不到你居然不知悔改,胆敢谋反?”
侯君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世民笑着说道:“你们可以收买杀手刺杀魏王,朕也可以让那个杀手效忠朕。”他说的自然是纥干承基。
纥干承基跪倒在地,说道:“臣誓死效忠陛下!”
侯君集苦笑道:“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自己人的身上啊。”
李承乾也是身子瘫坐在地上,不再说话。
太极宫,百官朝拜天子李世民。
李世民端坐在龙椅上,睥睨着百官。王公公走到前面,高声说道:“皇上有旨,带太子李承乾上殿。”
没过多久,金瓜武士便押着李承乾走上了大殿。
李承乾跪倒在地,全身都在不住地颤抖着。
李世民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下的儿子,没有任何表情,说道:“承乾,你可知罪?”
李承乾赶忙叩头,说道:“儿臣知罪。儿臣知罪!”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儿臣知罪”。
李世民说道:“弑父谋逆,乃是死罪,你身为太子,难道不知?”
李承乾说道:“儿臣知道,儿臣罪该万死。”
李世民不再说话,摆了摆手。
金瓜武士上前便要拉李承乾,此时没有人求情,没有人敢求情。
但是偏偏站出来一个人,向李世民行礼,说道:“陛下,臣有事禀奏。”
李世民冷笑了一声,说道:“长孙无忌,不要以为你是皇后的哥哥,就可以为承乾求情。”
长孙无忌忙道:“陛下,臣并非为太子求情,只是觉得此事并非太子一人所为。更何况太子年纪尚幼,必是受到他人教唆,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李世民说道:“这件事朕当然知道,还有侯君集!”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说道:“陛下,洋州刺史赵节无故调集兵马在长安城附近,难道不是可疑吗?”
李世民向李承乾喝道:“说!还有谁是同谋?”
李承乾低着的头一直都没有敢抬起来,冷汗和眼泪已经混在了一起。
李世民冷冷地说道:“纥干承基都已经说了,但朕要你亲口告诉朕,还有谁是同谋?”
汉王李元昌、陈国公侯君集、左屯卫中郎将李安俨、洋州刺史赵节、驸马都尉杜荷等九位官员都参与了这次阴谋。
李世民仰天长叹,说道:“将李承乾推出去处决。李元昌、侯君集、李安俨、赵节、杜何满门抄斩。”
长孙无忌忽然跪倒在地,说道:“陛下,请饶太子一命。”
李世民怒视着长孙无忌说道:“承乾糊涂,难道国舅也糊涂了吗?承乾所犯之罪乃是谋逆,按律当斩。”
长孙无忌老泪纵横,哭道:“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
李世民顿时沉默了。他的心忽然软了下来,身为一国之君,本就应该兼听独断,但身为父亲的他,也应该念及亲情。
他终于长长叹了口气,缓缓地说道:“从今日起,废除李承乾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幽禁别室,闭门静思。”
长孙无忌这才高呼:“谢皇上圣恩!”李承乾也跟着叩头,说道:“谢父皇隆恩。”
金瓜侍卫将李承乾拖下了大殿。
李世民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不住地叹气,忽然抬头说道:“带侯君集上殿!”
侯君集被五花大绑着押上了大殿。
李世民看着侯君集,他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嘴。
他挥了挥手,冷冷地说道:“推出去——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