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娥一直关心苦命的妹妹,她掌握家庭的经济大权之后就不让妹妹去电子厂上班了。叫她回来帮忙做家务,等她攒够了钱,她会帮她拆了老宅建出租屋,到那时她就可以跟苦逼的日子说再见了。李心妮依姐姐的话,第二天就辞去了电子厂的工作。
李心妮的老宅空了一段时间后租给别人,但常常遭人退租,攒不了几个钱。租户反映屋里闹鬼,午夜里会听到有人在说话和哭泣,太瘆人了。
老屋成为凶宅的事让李心妮头疼不已。现在有姐姐为自己撑腰,她隐约看到了一缕阳光正在穿透阴霾的天空,洒落在自己的身上,让摇摆的生活散发出金色的暖光。
在姐姐家里,李心妮努力操持家务,照顾好姐夫。天气晴好,她会抽空去看望养子。养子安葬在瓦辣山上的公墓里,每次去那里她都带上几斤龙眼--养子生前最喜欢吃龙眼。她坐在墓碑前,一边剥龙眼皮,一边自言自语地跟养子说话。
一颗龙眼就是一段母子幸福在一起的回忆,一颗龙眼就是一份晶莹透剔、甘之若饴的爱。她把剥下来的果肉垒成一座小山,把剥下来的果仁排成养子的名字,一直剥到最后一颗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想当年,李心妮婚后第四年才知道丈夫没有生育能力。夫妻俩迫切想要孩子,所以到处求医问药--不论中医还是西医,不管是大医院还是小门诊,不管是民间偏方还是宫廷秘药,他们都试过。治了五年,花了很多钱,但王友六的病还是不见好转,他失去了耐心,不再求治。结婚后的第12年,他们从孤儿院抱回一个两个月大的男婴,取名王海童。
孩子的到来给王家带来很多欢乐和希望。孩子长得聪明伶俐、清秀可人,俏皮的睫毛又黑又长,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说话,不到十个月就会走路,喊妈妈爸爸。
养子三岁上幼儿园,五岁上小学,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他在六岁的时候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因为有一天,他的亲生父母突然出见在他的面前。生父母之前和养父母之前照过面,商量认亲的事--王友六还收了人家一个大红包。养父母最后表态,这事得看孩子愿不愿意,他们可以安排时间见面。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中午,三仙村的家里,生父母和王海童相见了,但孩子认生,对他们说,你们生下我却不养我,我不怪你们,但是,我知道你们是生我的爸爸妈妈就够了,我的爱只分给最亲的妈妈爸爸,不想再给任何人了,因为我不想让他们伤心。
他的生父说,你多一个爸爸和妈妈,拥有更多的爱,不是更好吗?王海童说,我感觉不到你们的爱,不需要你们的爱,求你们别来找我了。
生母流着泪说,孩子,没关系的,时间久了你就会感觉到我们对你有多爱。七年来我们天天想你,想你过得好不好,快乐不快乐。当年我们没有工作,养不起你,狠心把你丢在孤儿院,真是迫不得已。现在生活好了,我们想弥补过去犯下的错,我们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你是乖孩子,请你原谅我们吧。
王海童不为所动,突然高声叫道,你们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我还不恨你们,现在我恨你们,非常地恨你们,我不想见你们,你们快走吧,要不然我会对天发誓,我永远恨你们!永远恨你们!
听孩子说出这么绝情的话,生父母脸色煞白、羞愧难当。他们无言以对,灰溜溜地走了。
可爱的养子死了两年,李心妮渐渐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当初她是多么爱这个养子,他喜欢变型金刚她尽可能的给他买。养子很体贴李心妮,他知道养父好赌,家里的钱都让他输光了,她辛辛苦苦攒的钱得养家,平时没剩多少,所以孩子很少问李心妮拿钱买玩具。
养子寥寥无几的玩具大多是李心妮悄悄买给他的。李心妮懂得养子的心思,愧疚万分。她每天加班加点在包装流水线上工作十二个小时以上,原本以为可以给养子一个快乐幸福的童年,然而苍天弄人,只吝啬地让他遇见几个美好季节的凤凰花开,以及一份带刺的爱,令人痛惜。
老宅闹鬼的事一直困扰着李心妮,她觉得那些所谓的鬼怪只不过是租户为了减租或者免租挖掘出来的正当借口和挡箭牌。
公婆和养子死后,她独自在那里住了两个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之所以离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触景伤情。她倒是想见鬼,只可惜从未偶遇。
对于妖魔鬼怪,她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如果有鬼,也是亲人的魂魄,没什么可怕的。她肯定他们不会害她,因为她生前对他们很好,他们对她也是十分喜爱,他们没有理由吓唬她,害她。他们只不过换一种活人臆想的——过分夸大和丑化——自己吓唬自己的可怕形象、方式、方法留连在阳间,陪伴亲人。
九月的一天下午,李心妮接到一个人的电话,说想租房子。李心妮随后来到三仙村水街的三花酒店前,老远看见到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一头脚踩火球的石狮旁。
近前,她抬头看到男人棱角分明的方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红润,他留着小胡子,齐肩长发左半头泛白右半头泛黑;透过无框眼镜多看一眼,发现他的左眼似乎比右眼大一点点。
李心妮领着他拐进一条小巷,四分钟后来到一栋带有前院的两层小楼前。楼房的外墙未做防水处理,裸露的红砖流露着久经风霜的黯然神色。
进了小院,看见两株挂果的木菠萝屹立在庭院的西南和西北面的院墙边上。李心妮带男子参观一楼的客厅,卧室,卫生间和厨房。李心妮介绍说,这栋楼的西北面是三仙湖,名副其实地湖景房,从楼上可以看到美丽的湖光山色和落日;每层都是两房一厅一厨一卫;客厅45㎡,卧室15㎡,房高3.5m,非常宽敞,特别适合居处。
男人只是点头,默不做声。楼的南面有楼梯间,从那里走上二楼,在二楼的走廊上,李心妮引领租客观看黄昏下的湖景。男人突然问道:
“听说这里闹过鬼,真的吗?”
“闹鬼,谁见过鬼?你信吗?”
“只是问问,我不迷信。”
“心中有魔就是鬼,心中无魔便无鬼。你敢租吗?”
“你说得对,心中无魔便无鬼。没什么敢不敢的,有鬼更好,那样我就没那么闷了。”
谈好租金,李心妮把房子租给了这个红脸男人。
李心妮登记租客一些基本情况,得知这个男人四十八岁,外地人,姓安名九,是个云游四方的风水师,此次来到烟鼓市,准备在这里长住,开展相墓相宅择日等业务工作。
第二天早上,李心妮来到老宅,把一串钥匙交给先她而至的风水师。风水师开来一辆灰色的本田车,车有些年头了,褪色的车身喷着太极八卦图,注有电话号码。风水师的先带来的行李不多,就一个棕色的皮箱和一个鸟笼。
把行李搬进院子,风水师把鸟笼挂在西北面一根低垂的木菠萝枝桠上,然后掀开鸟笼的布罩,放出一只拳头大的黑鹦鹉。那鹦鹉拍打着翅膀冲上天空,在房子周围盘旋了两圈,最后叫着落在挂鸟笼的那根树枝上。
李心妮心奇走上前,那鹦鹉不害怵,看着李心妮说,老板你好。李心妮想回话,突然觉得这个声音又怪又陌生,像一个少年的话音,绝非租户的口音。
这声音从那里来呢,身边也没其他人,迷惑之际,“老板你好”的声音又响起。李心妮蹊跷地东张西望。
我家鹦鹉师兄向你问好呢,旁边的租客指着鹦鹉对李心妮说。李心妮这时才回过神来说,你好鹦鹉,你好鹦鹉。鹦鹉说,我有名字,请叫我小白。李心妮更是诧异,你那么黑,应该叫小黑,为什么叫小白呢?鹦鹉说,我一直认为白是黑的别名,我喜欢别人叫我别名,就这么简单。
李心妮没见过这么聪明的鹦鹉,觉得这个租客非等闲之辈。她忽然想起刚才安先生叫它鹦鹉师兄,觉得不可思议,对鹦鹉说,安先生叫你师兄,你应该叫他师弟,你们这种关系太奇怪了?鹦鹉说,我跟师傅学艺36年,师弟也跟师傅学艺36年,虽然他的年龄比我大那么一点点,身材也比我大那么一点点,但是,不管是谁,必须尊师重道,讲究先来后到的门规。我早他一天拜师,他得叫我师兄,就这么简单。
这只鹦鹉爱说风凉话,李心妮甚是喜欢。李心妮和鹦鹉对话的时候,安先生把行李箱提上二楼的卧室。不一会儿,他下楼来到鸟笼前,从兜里抓出一把生瓜子放进笼内的食槽里,并往水槽里添上水,然后招呼师兄进笼吃早饭。
鹦鹉进笼后,李心妮夸赞了鹦鹉一番,趁机请安先生断一下老宅的风水。安先生从上衣口袋摸出一条黄色的小方巾,摘下眼镜,哈了哈镜片,擦拭沾在上面的灰尘,然后戴上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兜圈,之后在另外一棵木菠萝下停下来。
安先生对一直尾随的李心妮说,你家院子里的两棵木菠萝长多久了。李心妮说,有五十多年了,是我的家公小时候种的。安先生突然压低声音转移话题说,我师兄刚才说我什么坏话没有?
李心妮觉得好笑,对他摇了摇头。安先生瞥了一眼两丈开外的另一颗果树提高声音说,房东,你觉得这两棵果树会影响你家的风水吗?
李心妮应道,这话应该是我问您才对。
我的意思是:你喜欢有树的院子还是没有树的院子呢?问完,安先生又压低嗓音说,你确定我师兄没讲我的坏话?
当然是有树的院子了,李心妮说完不禁望向别处,回头低声回答,我确定你师兄没说你的坏话。
这样看来,你家宅子风水没什么问题,安先生释然道。
李心妮接着问,我猜您早已听闻我家宅子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说真的,你不怕吗?
安先生苦笑着说,房东,你这话太伤人了,我跟各种妖魔鬼怪打了半辈子的交道,知晓他们的一些生活习惯和秘密,能和他们友好往来,称兄道弟,怕是万万不可能的啦。不瞒你说,我每到一个地方,专门找别人不敢住的凶宅住下,多认识几个有意思的鬼怪,也不枉我颠簸一生。我非常感谢你把房子租给我,并且不打算隐瞒实情的好意。
李心妮听了安先生的话,觉得新鲜又意外。心想,希望这个安先生别撂大话,像其他人那样,住不了几天就找个鬼上墙的理由搬走,要么行李没拿,偷偷地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