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声声,唤醒棉花桃商会后院的睡梦人。苏仁旺慢慢地睁开眼睛,史榴红也醒来。今天集日事多,两人忙起身。史榴红呼赵妈:“去街上端盘水煎包,两碗馄饨。”梳洗完毕,赵妈买饭回来摆桌上,二人对面吃饭。饭罢苏仁旺立即到前院,呼两个得意门生:“今日大集,你们跟我出去走走。”两个徒弟深感得宠,立即跟随苏仁旺出商会大院。棉花桃是“丰”形大街,集日这天各街人满,大店多是集中在中间“十”字两边的街上,因此苏仁旺无须到各街顶头,每逢集日的早晨,只在十字两边的街面走动就可以了。每到一家店铺,他便与早开店门的店主打招呼:“今日大集,有要我帮忙的事情没有?有,早说一声,我好准备。”表示商会会长对商会会员的主动关切。店主们自然十分感激,有事要办的立即说事,没事要办的说句谢话。
今天,同往常的集日一样,苏仁旺每来到一家店铺门前,先问:“有要我帮忙的事情没有?”说罢事儿,近前低语:“有个朋友托我买布,请您帮忙。白布、色布、花柳条布都要,价钱从高。能不能办?”店主立即答应:“我长年有事麻会长,会长有事我岂能袖手旁观!买多少匹?”苏仁旺说:“你尽量多买。等会儿到我那里拿订金。”店主忙说:“会长小瞧我了,我就那么小气?”苏仁旺认真地说:“买卖就是买卖。你能帮忙我就感激,还能沾您的便宜?您手头活繁,先垫支也行,午后来车装布的时候,一五一十,现钱结算。”
这话让店铺掌柜彻底放心。当然,店铺不一样,掌柜结交的客人也不一样。有的店主听罢苏仁旺拜托面有难色:“会长,不瞒您说,有个老客户,上一集已经交了订金。”苏仁旺便说:“做买卖讲信用,你不能诓人家,今集定要先给他买。不过,这集买不足,还有下一集呀,你同他商量,可不可以先给他一部份。他若是愿意,就让他给我让出点来,我这边急用。你也可以多给他一星钱,算他就地倒卖。他若是那种争死理的犟橛子,好歹不同意,咱也不强求。对不?”这话给店铺掌柜让出道儿,掌柜立即答应:“行,我就按会长说的办。老客户了,他纵然不给我脸面,还能不给会长脸面?如果真是那号插粪堆的臭橛子,今后没有他吃的大馍馍!”
如此这般,苏仁旺在“十”字两边的大街店铺走一遭,挨个儿嘱咐店铺掌柜。这是为抗日救国办的第一桩事,他郑重其事,下力真办。除奸队蓝大侠亲自上门,是看得起他,充分信任,做人不能不识抬举,不能赖驴一般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再说,蓝大侠对史榴红有恩,有恩不报,无耻小人!这件事情做得好,为抗日救国的将士解难,他苏仁旺才算上对天,下对地,中间里对得起祖宗和百姓。大道理他不能讲,但知道为人处世要学岳飞精忠报国,不当秦桧卖国投敌。
这么一想,他心里格外舒坦。回到商会会堂,紫漆楠木桌前的圈椅上坐了,伸手接过门徒递来的茶碗。慢慢地饮茶,静静地沉思,这里那里想周全,不可大意失荆州。抬头看一眼门口射进的阳光,便起身进内室,拿出一封银圆来,对二位身边的门徒说:“到这时候,拉脚的车辆上市了。你们到村头车市,选10辆上好的车,一人给他一块银圆做订金,省得让别人雇了去。要注意拉车的牲口,要选马或骡子,再好的驴车也不要。为啥?一是因为驴怕水,见到水洼就坐晃腚;二是大叫驴都是色胆包天的淫棍,见了草驴哼哈狂叫,打也不走,极容易惹乱子。”
此刻,史榴红正在房内换衣裳。先穿件大红旗袍,是苏仁旺近日给她做的,可是觉得穿这身旗袍显放荡。蓝大侠那般朴实,她穿妖艳不好。男人喜欢女人浪,女人则骂浪女臊,她想加入除奸队,不能打扮得花枝招展。于是,她放下那件红缎子旗袍。重开衣箱,箱中尽是绸缎,没有粗布常服。挑来挑去,找出件蓝色长袍。
一想要求加入除奸队,史榴红心头就激动。不仅因为除奸队的姐妹抗日除奸名气大,还因为男人喜欢刚强的女子,如同女人喜欢高大魁梧能耐的男子。想想,如果苏仁旺只是高大魁梧,没有能耐,不当棉花桃的商会会长,她喜欢吗,会主动为他效犬马之劳?不会,她绝对不会为个傻大黑粗的男人去献身。同样,苏仁旺喜欢她,虽说喜欢她的美貌娇柔,可是如果她不学点本事,过几年人老珠黄,苏仁旺就会嫌弃,何况她至今没有名分。加入除奸队,学些能耐,成为抗日除奸的一员女将,苏仁旺对她更会另眼看待。因此,她是非加入除奸队不可的!
可是,当想到结拜之事的时候,史榴红又觉得有难关。她与鲍樱桃结拜,估计没啥困难,鲍樱桃总归与她有段患难共处;蓝彩云就不同了,她是有名的大侠,提议结拜未免高攀。她给面子还好,如果一口拒绝,倒不如压根儿不提结拜之事,保住不失面子;可是,如果压根儿不提结拜,过这村没这店,怕是永远失去机会。怎么办好?一时间又没主意。赵妈进门来,恭恭敬敬:“太太,今日大集,有啥事要办?”这话挑不出任何毛病,史榴红却觉得她时时都在监视自己。是苏仁旺怕她跑走,安排赵妈监视,还是她有什么意图?史榴红不知。不知也无须问,暗中提防。因此听到问话,便说:“你到街上买点供品,买几炷香。”赵妈问:“太太又去嫘祖庙吗?”史榴红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省得她以后啥都打听,便拉下脸面喝一句:“多嘴!让你去买,你买就是。”
赵妈讨个无趣,转身出房。史榴红坐下来,冲一碗茶,轻咂两口。她并不渴,喝茶是为稳心平气。今天是自己命运转折的一天,要稳住神儿。时间不长赵妈回来,将供品和香放在史榴红面前的桌上,小心地看一眼史榴红的脸色。史榴红依然阴着脸:“出去吧,用的时候再叫你。”赵妈退出房,史榴红觉得今天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不料刚听得一阵脚步声,鲍樱桃已经快步进房。史榴红赶忙起身相迎,同时往鲍樱桃身后看。见鲍樱桃身后无人,轻问一句:“蓝大侠去会堂了?”她以为蓝彩云定是去找苏仁旺。鲍樱桃则说:“蓝姐有一项紧急任务,来不了。让我自己来。”史榴红吃一惊:“你自己……能行?”鲍樱桃轻轻一笑:“有什么行不行呀,不就是给那些布车带个路儿?”说得十分轻巧。史榴红说:“如今的世道……”鲍樱桃又笑:“放心,咱们这片地面,没有狼群,也没有虎群,”话间,她故意敞一敞那件紫红大夹袄,露一露插在腰间的双枪,“大不了几个小蟊贼,顺手拾掇就是了。”
史榴红顿觉鲍樱桃高大许多,威武许多,越发眼热。正这时候,赵妈又进房来:“太太,来了贵客怎么招待?”鲍樱桃低语:“让她给院门口马拉轿车的车夫送壶茶。”史榴红立即大声吩咐:“去,冲壶好茶,先给院门外头的马拉轿车车夫送去。”赵妈立即出房去。这时候史榴红才小心地问:“妹呀,我好眼热你。我能加入除奸队吗?”鲍樱桃一听乐了,昨天蓝彩云刚刚说过,分散开的姐妹要多联系人员入除奸队,于是肯定地说一句:“能。”史榴红似乎不放心,小声儿问:“蓝大侠能同意?”鲍樱桃说:“我说能,你就能。你就跟着我!”史榴红听得这话好激动,可是马上小心地问:“我……白天跟着你,晚上能不能回商会来?”鲍樱桃是个机灵人,一听这话便知史榴红的意思,立即回答:“能。”心里话:一旦太平庄住不下去,这里也是我的一个落脚点。
史榴红觉得时机已到,便说:“樱桃,我加入除奸队,咱们就如同亲姐妹了。咱俩拜一拜吧。”鲍樱桃为之一震,却也立即答应。史榴红欢天喜地,立即摆供品,香插香炉,铺块地毯。两人跪下,磕头跪拜,各报生辰,史榴红为姐,鲍樱桃为妹,共同发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生死不舍,除奸安民。”
此刻,赵妈冲上一壶茶,端着茶盘,盘中放一茶碗,小心地走出商会大院。撒眼看,商会院门的高台阶下方,左首的拴马桩前,停着一辆马拉轿车。绿绸子轿围,粉色的缎帘,马笼头上结红缨。赶车人中等个,粗身腰,一身短打扮,倒也利索干净。赵妈近前招呼:“喝碗茶吧!”赶车人转过脸来,对着赵妈一笑,并不发话,却立即接过茶盘放车前盘,自斟自饮,不停地吧嗒嘴,一副品茶的样子。赵妈说:“我给你下的是上等茉莉花茶。”赶车人又对她一笑。赵妈小心地问:“贵客从何地来?”车夫伸手朝南一指:“啊,啊。”是个哑巴。赵妈又问:“你家老爷干啥大事?”车夫用手比画着“啊,啊”,赵妈听不懂他说什么。赵妈不甘心,再问:“你家小姐……与我家太太是啥亲戚?”车夫喝罢一碗茶,又倒一碗,依然“啊,啊”用手指比画,只是赵妈听不明白。
渤海谣:
秃子灵,瞎子乖,
一个眼的更厉害。
若把三人绑一块,
比不过哑巴画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