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酆三妹家院内一片欢腾。先是小鱼儿骑回那头大黑驴,继而是酆三妹赶着马拉轿车回家来,皆是光彩夺目的战利品。“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纪律,她们谁也不独占,说这是除奸队姐妹们共同的家业。可是,蓝彩云当即发话:“共同的家业不假。可是,牲口是认人的,不能乱牵乱骑,尤其是这头大叫驴。除去有特殊任务,临时分派、调用,平日里这头驴归小鱼喂、小鱼骑;这匹马和轿车,归三妹使用、管理。”
众人赞成。然后便是情况通报。小鱼儿说:“早年,没有抢夺染坊的,因为都知道染坊是为百家染布,欺一人就是欺百家。如今日本鬼子占中原,咱这里变成魔鬼区,世道大变。魔鬼遍地,几乎每天都遇抢劫的,表哥说不结伴不敢上路。今天他本结伴而行,可是一家染坊不进二村,半路上分开,立即有人出来劫布,染坊简直开不下去。我灵机一动对表哥说:‘你在本地开不成染坊,何不投我们八路军,给部队上染布呢?’他说:‘我没有别的能耐,只会干这活,人家要我吗?’我说:‘我回去给你问问。行,你就奔大鹰盘去投八路军;不行,你就给我们收些布,染了以后我来取。’他说:‘我还是先给你们收布染布吧。等收的人家的布全染好了,给人家送去,再说投八路的事。’一听这话,我给他留下订金。”蓝彩云听罢十分高兴,立即夸奖:“好,这件事情办得好!今后遇事,就要灵活机动。再去的时候,你告诉他,我们欢迎他入伍。咱们部队需要各种人才,当然需要染坊。我来的时候,供给部长还对我说,让我给他找些染坊、裁缝什么的。”小鱼儿说:“我表嫂就是有名的裁缝。”蓝彩云说:“好好。告诉你表哥,让他多联系几个人,一起去咱基地开染坊,开缝衣店,省得在家受欺。”
酆三妹说:“我救的那女人,是谁?村长的儿媳妇!村长十分感激,非要送我一车棉花。我说:‘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你给我一车棉花,我怎敢要!’他说:‘是我蒙情送你的,不是你强拿。’我说:‘送也不能要,得说买。我是来买棉花穰子的,你能帮我的忙,替我多买些棉花穰子,就算谢我。’他问:‘你买多少棉花穰子?’我说:‘越多越好。’就把咱部队缺衣少被的事情说了。他说:‘我轧花许长年轧棉花,这事好办,但不是一天两天能办的。你说个地方,到时候我就给你送,三天送一车,五天送一车,还不扎人眼。’我说:‘送到什么地方,跟谁接头,回头我再告诉你。’说罢给他留下订金,然后看了看姑姑就回来了。”
蓝彩云立即称赞:“轧花许村长的主意好。棉花穰子是煊物,不好大量地运,还真得一车一车地零散开,方便又不扎人眼。”萧红娥插言:“我那边的谢二婶,也这么问:‘我给你们买了布,放在你家里,还是送到啥地方?’我说:‘买的少,放我家里,存几天没啥;买的多了,我家里就放不下。怎么送,往哪里送,是得有个说法。”蓝彩云说:“这就叫想事容易做事难。真做起来,还真有些麻烦事。这样吧,你们先歇着,我到除奸队那里去一趟。咱遇到的难处,他们也遇得到,得商量一个好办法。”
说罢,蓝彩云去了石信明那边。这边,人们立即生火做饭。吃罢饭,小鱼儿立即给她的大黑驴喂草,酆三妹则给那匹黄膘马梳鬃。鲍樱桃躺在炕上眯缝着眼睛,其实她在想袁子良,只是别人不知道。萧红娥坐炕沿做针线,像是在绣一朵什么花儿。只有侯巧巧觉得无所事事,而且有点儿烦躁。好不容易等到蓝彩云回来,众人忙问:“商量好了?”蓝彩云说:“这多的布和棉花穰子,往哪里送,怎么送,谁接应,不是小事。如果让敌人发觉,定会派人堵截,咱们会受重大损失。怎么运送顺利、安全,信明要亲自回基地,向支队长作汇报,研究个妥善的接运方案。”
确实,运送需要安全、顺利。那就等消息吧,不用着急。日头落了,星星出了,蓝彩云发话:“各自回屋歇着去吧,上半夜我值班上岗。”人多了,扎眼了,每天晚上要有人轮流值班放哨。当然,她们不是在门外站岗放哨,而是关上院门在房内坐岗,时时听着院内外和房顶的动静,防备敌特进宅。无须院外放哨,一是因为除奸队那边有人房顶放哨;二是混九团驻扎地离此不远,是防日军、伪军的一大屏障;三是柳林镇的大据点烧毁以后,日军、伪军回缩县城,小股部队不敢前来。
可是,侯巧巧并不急于睡觉。待其他的姐妹睡下以后,她又悄悄来到蓝彩云身边,坐下来低语:“姐呀,我跟您商量件事儿,行吗?”蓝彩云也放低声儿:“什么事儿?你说出来,我掂量掂量,才能说行不行。”侯巧巧说:“你看,咱除奸队的姐妹们,人人立功,就我无能。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也立个功呀!”蓝彩云一笑:“打黑无常,你不是立功了?”侯巧巧说:“那是您的功。惹不是您在场,说不定让他跑了。”蓝彩云说:“那么,你想怎么去立功呢?”侯巧巧说:“您别不放心,光让我跟在您身边,得单独派我办件事儿,练练我的胆量。”蓝彩云一听明白了,她是眼见小鱼和三妹得战利品,眼热呢,便说:“那好,明天你就独自到三沙岗去。一呢,见着沙恒刚,问问小丫的事儿,表示关心;二呢,他既然同意与咱联合抗日,得与咱建立联系通道;三呢,向他们通报咱给部队买布买棉花穰子的事,他们若能帮忙的话,更好;第四件事,告诉他们白五已经投敌,要他们时时做好提防。”
侯巧巧好是高兴,当夜睡了一个好觉。转天早饭以后,她立即动身。她不喜欢穿大红大绿,依然是丹青裤,丹青褂,披一件能遮掩腰间匣子枪的大夹袄。一路走来,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希望能碰上牵驴劫路的,或是碰上赶着马拉轿车蒙人的。可是,没觉得过了多少天呢,这一路的庄稼地竟然同上次走的时候大不一样!上次走的时候,那高粱地一片又一片,如今全砍倒了,高粱穗子拉家去了,地里只剩下捆起来的或是还没有捆的高粱秸。那一片一片的玉米棵也倒下了,地的主人正铲除地中的杂草,准备种麦。谷子割得更早,空出的地里收拾干净,有的已经拉上粪堆。只有棉花地依然如故,可那棉棵低矮,藏不住坏人,何况此时的棉花地里有人拾棉花。平坦的原野一望十多里路,地里有好多干活的农人,流动的蒙贼或劫匪,谁敢到这种地方使坏?这一路全是宽亮的大道,也没有堆麦穰垛的打麦场……
如此光景,让侯巧巧难免有点儿心灰意冷。好不容易争得一个独自行动的机会,却没有让她立功的环境。也许由于心灰意冷的缘故,她走路的速度也就放慢,脚脖子也觉得有点儿发酸。走啊,走啊,见前方路边有个女子突然跌地。其实算不上跌倒,应该说是压倒。那里有片棉田,她又是位拾棉花的好手,天还没有晌午就拾了好大一包袱。她包起棉花想背身上回家走,却不料那包棉花太大太重,她拾不起来背不到肩上。好不容易背到肩上,却又被棉花包袱压趴在地。
侯巧巧快走几步来到跟前,拉起压在棉花包袱底下的女子:“大嫂,没摔坏吧!”那大嫂道:“没有,没有。”长长地喘息一声。再背还是背不动,侯巧巧便问:“大嫂,您是哪个庄上的?”大嫂说:“就是前边的三沙岗。”侯巧巧说:“那好,把棉花分成两包袱吧,我替你背一包袱。”那大嫂道:“怎么好劳驾您哪,你还是给我发起来,我自己背。”侯巧巧说:“我去三沙岗,顺路。”说着,侯巧巧弯腰动手,同那大嫂把一大包袱棉花分成两包袱。一分为二就轻快,两人背着往村里走。侯巧巧问:“嫂啊,你怎么一人来拾棉花呢,也没有叫个帮手。”大嫂说:“他收棒子去了。秋上,巴不得一人劈两半,一条胳膊长出两只手。”就这时候,身后一阵铃铛响,两人赶忙向路边靠,一辆自行车从后边驶过来。车上人上穿府绸褂,下穿灯笼裤,头戴一顶卷沿帽。侯巧巧轻声问:“这是你们村里的人呀?”大嫂生气地“哼”一声:“我们村里没有这等下水货!白五,也有人叫他白虎,杀人不眨眼的恶煞!”
渤海谣:
说碰巧,真碰巧,
张嘴落个大蜜桃。
迈步踩着狗尾巴,
汪的一口咬着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