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人最恨劫路贼。这个说“砸死他!”那个喊“宰了他!”小鱼儿觉得这是宣传的好机会,便说:“乡亲们,他们不只劫道,还冒充八路军的除奸队。八路军买卖公平,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哪有他们这种人物?我想一枪把他们打死,又怕大众不明真相,所以招呼乡亲们过来当众审问。你们知不知道他们是哪里人?”
一位拾棉花的女子发话:“那个瘦子是北庄人,真名不知道,外号叫黄瓜腚扔货。”一手拿鞭子的男子发话:“那胖子过赶棉花桃大集,我听有人叫他鸡蛋皮。”小鱼说:“如此说来留着无用,干脆除掉。”众人齐呼:“除掉,除掉!”二匪赶忙急呼:“爷爷奶奶,高抬贵手,小人家中有老有少,万望可怜。”一听这话,小鱼儿心就软了。有人呼喊:“不能放!这种人说话不如放屁,转过身去立即作恶。”有人建议:“要放,也得给他们割只耳朵,人们一眼认出他。”二匪急忙哭叫:“别,别割除耳朵,那样我们怎么出门见人!”窦缸瓮灵机一动,凑近小鱼低语几句。小鱼点头,立即喝问二人:“你们二人谁是头目?”
瘦子忙指胖子说:“是他叫我来的。”胖子急忙争辩:“放屁!是你找的我。”小鱼对胖子说:“你不想掉耳朵,就得断节小拇指。左手,还是右手?”胖子无奈,只好伸出左小拇指放车把。小鱼示意割豆人将镰刀交给那瘦子:“你说他是头目,你就给他剁一节指头,让他长点记性,一辈子别做坏事。”瘦子知道不做不行,接了镰刀,对胖子说:“大哥,别怪小弟。”说罢咔嚓一镰,把胖子的一节小拇手指剁下来。胖子哎哟一声瘫坐在地,小鱼儿知道断节指头无有大碍,便厉声呼喝:“起来!该你给他剁了。”瘦子正庆幸躲过一劫,一听这话魂不附体,但知难以逃脱,只得扭头转身伸出小拇手指放车把。胖子什么话儿也不说,举起镰刀往下砍。瘦子一声嗷叫,接着就是大骂:“你怎么剁了我两节手指?”说罢从地上抄起胖子扔下镰刀来劈胖子。胖子转身就跑,瘦子紧不放。
突然,玉米地中一声驴叫。原来,二劫匪为便于驮运劫得财物,骑驴而来。窦缸瓮对小鱼道:“他们是来给表妹送驴的。”小鱼儿走过去,把驴牵出来,看一番说:“是头好驴,也不知他们抢的谁家。”窦缸瓮说:“别管谁家的,你先骑着,也算有个脚力。火药枪我收了,防备有人再劫我。”小鱼儿忙问:“你会使枪吗?”窦二缸一笑:“会不会的,拿在手里能不吓人?葫芦头画上鼻子眼,还能吓唬麻雀!”
至此,小鱼儿与表哥窦缸瓮接上头。再说酆三妹,与小鱼儿分手之后,直奔姑家的村庄轧花许。她觉得身上有股奔突的激情,总想显一显自己的身手。她在除奸队中算老资格,可是一直没有立战功。鲍樱桃、萧红娥、小鱼儿都有一番真枪实战,就连新来的侯巧巧,也亲手打过采花贼黑无常,而她只是留在路边守那个死尸,没有开枪的机会。她不胆小,也不怕事,不信打不几个卖国害人的奸贼。这么想着,她便走上一条小路。她觉得好人喜欢走大路,坏蛋喜欢溜小路,她希望小路上碰到两个坏蛋,也好施展一下自己的能耐。别说双枪插腰,就是手中只拿一条棍子,凭她强壮的身子,也能打倒一条汉子。今天单独执行任务,她要寻找机干一场,在姐妹们面前也好高声大嗓说两句。这么想着,酆三妹的步子也就放慢,两眼也就不断地四撒,看哪里有高秸秆的庄稼地。坏人喜欢在庄稼地里隐身,因此每逢路过高粱地、玉米地的时候,故意放慢脚步,时刻准备伸手掏枪。可是一路上没有碰上坏人,不由得让她十分泄气!前方已经看到轧花许村头的那棵高高的白杨树,再碰不上坏人的话,她就没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突然,她见村头打麦场的几个麦穰垛跟前,赶出一辆马拉轿车。这轿车怎么停在麦穰垛后?酆三妹正猜疑,便见赶车人扬鞭赶马,飞快地上路奔跑。就这时候,村头有一娃儿哭着叫着朝车追奔,且撕心扯肺地呼喊:“娘,娘!”酆三妹见这情景,听这哭喊,便断定那车上有娃的娘。当娘的怎么能舍了孩子?难道是她狠心舍子跟别人私奔?于是酆三妹快赶两步,立路当中,摆手大喊:“停车,停车!”。那赶车人立即勒马停住,却不料从车上跳下一个男人,朝她边走边问话:“你去哪里?上车吧,捎着你。”那赶车人则插下鞭子,从马头前朝她身后转来。见此光景,酆三妹立时有所警惕!她是挎着篮子来的,走姑家不能空手,小篮里放了十个鸡蛋。她不回答面前男人的问话,只是把篮子提在手中,朝车上喝问:“车上的女人,你孩子哭叫要娘呢,怎么舍下孩子呀!”
车上无人回声。酆三妹心中愈发奇怪。车上无人?不对。如果车上无人,那孩子怎么能疯般地追车哭叫着喊娘,这车为啥急急飞奔?可是,酆三妹来不及解答这些疑问,因为赶车人已经转过马头,再走两步就到她的身后;下车的那个男人,也来到她的近前。于是她灵机一动,左手举起挎篮对面前的男人说:“你给我拿着篮子,我好上车。”那男人一听此话,也就接了酆三妹的篮子。赶车的男人则已经来到酆三妹身后,伸臂抱住她的腰说:“我举你上车吧。”
那男人将酆三妹抱住。可他想不到,酆三妹左手给面前的男人递篮的时候,为的是抽腰间的枪。那赶车人双手抱她的腰,也只是抱,却腾不出手来做别的。酆三妹并不挣扎,只是关注面前的男子做什么。就这时候,她见面前的男人拿出一块手帕,朝她脸上捂来。酆三妹顿时明白,那手帕上有蒙药,片刻间就能把人蒙倒。如此看来,这二人是那种蒙人贼。魔区蒙贼多种多样,有的牵驴出来,有的赶车出来,蒙了女人扛到驴上,装到车上,驮到拉到外地去卖钱。想必车上那女人就让他们蒙过去,若不呼喊数声,车上怎么没有回声!
说时迟,那时快,酆三妹打开保险开关,枪指面前蒙贼扣动扳机。她本来是朝胸膛打的,只因为是第一次交手,有点儿慌张,而且让人抱了后腰,扣扳机用力稍大,枪口下移,枪弹没有打中蒙贼胸膛,却正打着蒙贼的脚骨。打着脚骨死不了人,却疼痛难忍,那人一个前扑倒地。抱酆三妹后腰的那人反倒笑:“你抢什么哪?没等上手,骨头就酥了?”说这话时,手儿一松。酆三妹转过身来,枪口正对其胸。那人一声惊叫,转身就跑,酆三妹一枪将其打倒。
这时候,听得娃儿哭喊,又听得枪响,村头、街上有人陆续跑来。那娃儿已经追到车前,但他上不了车,仍然一劲儿哭嚎:“娘,娘!”酆三妹怕车上还有坏人,不敢轻易上车,等一汉子跑来之后才说:“你到车上看看。”那汉子纵身上车,先是一声惊叫,接着抱下一个不省人事的女人。那娃儿立即扑上前去,声声呼叫,那女人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愣愣地望着围绕她的众人:“这是怎么了哇?”酆三妹说:“是这孩子救了你。”便将经过述说一遍。女人立即抱着孩子给酆三妹下跪磕头:“救命之恩,终生不忘。”那伤脚的蒙贼趁众人忙乱之机想溜,有一年长的汉子伸手抓起赶车的鞭子,甩鞭而去,那蒙贼立时倒地。众人赶去捉住,见那一鞭抽掉一只耳朵。
众人围住那贼,先是一顿踢打解恨。那持鞭的年长人说:“这等人留在世上祸害人,连同那个死货一起埋掉!”酆三妹忙说:“慢着!看这样子,他们不是初次蒙人。咱们应该审问审问,他们蒙了多少女人,卖到哪里,也好给她们的家人送个信,能赎的赎回来,孩子也罢,爹娘也罢,也好相见。不然,一辈子心里不安。”众人齐声赞成,于是当场审讯那个伤脚的蒙贼。刑具没有,棍棒、扁担、镐头、镰刀、铁锨现成,村里的汉子人手一件。见此光景,那人知道活罪难受,便说:“这活我们干了多年。早年蒙的女人,当天从天王寺过河,拉到南边卖掉;再从南边拉女人回本地卖。早年卖的太多,哪个女人卖到哪乡哪镇记不清了,近年蒙的女人,我们多是送进县城。听说,我们蒙的女人,同鬼子扫荡抓的女人,都关进一个院子里,有兵把守。有的运走,有的留在县城,专门伺候日本鬼子。”
“可恶!”一汉子大叫一声,抡扁担就打。另一汉子的镐头砸下,那贼子立即挺身倒地。那长者呼喝一声:“拖走,埋掉!”几个男人应声,将两具死尸拖走。长者这才对酆三妹拱手示礼:“敢问女中豪杰尊姓大名?”酆三妹听得赞扬十分高兴,觉得众人面前正好亮牌子,便也抱拳拱手,响亮回话:“小女酆三妹,是八路军黄河抗日纵队、六支队属下除奸队的人。我们的队长蓝大侠,您可听说过?”在场人立时一片惊嘘,那长者道:“除奸队的名声如雷贯耳,岂能不闻?有道是耳闻不如眼见!今日我家三生有幸,遇上豪杰,免遭家破人亡。请受我一拜。”说罢要跪。酆三妹赶忙上前扶住:“不可,不可。我们除奸队就是除奸打匪的,路遇恶贼,除奸救人,分内之事。”长者说:“恩人这是到哪里去,可不可到寒舍一坐?”酆三妹笑道:“我就是来咱轧花许的。”
渤海谣:
说碰巧,真碰巧,
刮风踅来大皮袄。
跑到河边去挑水,
红尾鲤鱼跳进筲。
一个跟头绊倒地,
面前是个大元宝。